以后再回想的时候，祝元才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形容自己当时是在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状态下打开那两扇衣柜门的。
由于年代久远，衣柜门被拉开时发出“吱呀吱呀”的怪声，像是一只漏风的喉咙里挤出的最后的呻吟。
万璞玉就这么靠着衣柜背板，那条好腿弯曲着，另一条伤腿像是被强行摁倒而撇了出去。
他的手杖虽然还固定在手上，但已经被折断了，似乎并不是人为的，而是被外力挤压导致。
大概，是为了把他关进衣柜里导致的。
毕竟他就算是再过瘦小，身形也趋于一个成年人，老式衣柜里的空间相对来说还是狭小了。
这种衣柜，这种老式的……
祝元一口气卡在喉咙里，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应验了？这他妈讲的到底是哪门子的道理？
最后，他几乎是完全屏住呼吸，压过意识里逃避的本能，把目光移向万璞玉的面庞。
惨白的一张脸，像是血已经流干了，双目眼皮自然地低垂下去，像是他每一次睡着时那样，难得的安安静静。
除了脸色惨白外最大异样，就是他的唇间有暗红色的粘稠液体缓缓流出。
在小方赶来后对他的移动，使得他被压迫的口唇彻底放开，更是有大团大团的暗红不断的涌出来。
祝元的脑子一直是发懵的状态，脚下像是踩进棉花堆里，耳朵里也被塞上了棉絮。
他恍恍惚惚的，能看见小方的嘴在大张大合，但就是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甚至，脑子里开始像是装了一坛沸水一般，开始出现大颗大颗冒泡泡的声音。
终于，在小方急切地把万璞玉从衣柜里捞出来，熟练地背到身上跑出去急救时，祝元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弦断了，“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粗粝的老砖地面上。
祝元这一生进行到现在，他一共经历了三次身边人的死亡。
第一次是他那只活在他人痛苦回忆跟只言片语中的母亲，可怜被卷入风波，用命保住了以后再也没机会见的儿子。
第二次是他爷爷，他这一生到现在为止依旧是相处时间最长，感情上最亲近的人。
老爷子走得算是突然，但并不算是痛苦。
很多老人似乎都有感知自己大限的能力，在爷爷去世当年的开春，他就开始减少活动，不再购置跟自己有关的物件。
在那年夏热的末尾，赶在秋凉到来之前，他在饱餐了一顿最喜欢口味的早饭后合上了眼睛。
上一刻还在絮叨祝元早饭不要再吃垃圾食品，下一刻祝元只一个转身给他端一杯温水的工夫，老爷子已经永远的闭上眼睛了。
他走得也很安详，懒洋洋地靠在自己房间里那张能在早上晒到太阳的沙发里，就像是在合目浅眠一样。
第三次就是眼前的万璞玉了，忽略身上的血洞跟嘴里涌出来的黑血，他也只像是睡着了。
他有太多个夜是睁眼度过的，活得这么累，理当歇歇，也理当……
长长久久的歇歇。
可逝者闭目而去，活着的人却很难长长久久的放下。
昏迷中的祝元不受控制地抖动了几下嘴唇，因为嗓子太干涩，吐出来的话很难被听清。
云调跟朱颜守着他，皆是第一时间发现了他的动静。
朱颜慌忙地凑过去，趴到他身前去听。
云调则是紧皱着眉头，赶忙问她，
“他说什么了？”
朱颜一脸无奈又痛惜，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放不下小万师叔。”
“怎么偏偏就……小万师叔不是总能运筹帷幄吗，怎么会是他……”
即使相处时间相对是最短的，但想到万璞玉的遭遇，朱颜一样也很心痛。
作为没有血缘的血亲，云调的脸色更是苍白难看的可怕，从收到消息开始，他就再也没合眼过。
朱颜咬了咬下唇，意识到自己在云调面前多说了，但话已情不自禁的出口，只能做些无用但聊胜于无的宽慰，
“云调哥，事已至此，节哀，你千万撑住。”
他们这儿，已经倒下了一个祝元，崩溃了一个小方。
能在这时候撑住道阳观后续事务跟万璞玉后事的，只有云调了。
“放心，我才不痛他，”
云调咬着牙，像是多恨这个“小叔叔”似的，
“他活该，都是他自找的。”
朱颜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目光转回祝元身上，任由他发泄去，让他心里松快松快。
病房门轻轻地敲了几下，唐高飞推开门进来了，
“云哥，道阳观那边来人了，得你去见见。”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的下午了，这期间唐高飞一直帮着云调跑万璞玉的身后事相关。
他刚刚办过丧事，地狱一点来说，这方面他算是有时效最新的经验了。
也真是叹世事造化，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竟发生如此多天翻地覆的变故。
“明白了，”
云调点头答应，同时迈步跟着唐高飞走，出门之前，他特意叮嘱了朱颜，
“祝元醒了的话，千万稳定住他的情绪，还有就是……”
“后续的一些收尾，也只能麻烦你多上心了。”
“放心吧，我会的，”
朱颜自然会点头答应，
“那些……也不是什么难事，朱家的人在盯着呢，为了卖给道阳观个面子，就算不用别人，我叔叔也是冲在最前面的。”
云调指的收尾工作是关于他们之前闹出来的一些动静，多少会惊动明面上的人。
公司的老王八们拍拍屁股就跑了，余下的风波还得他们安排人手去解决。
至于祝元，他们几个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最开始是因为祝元父亲而起，是他明知是陷阱却也很不住跳进去。
他心思跟情感都太细太认真，这种性格又势必会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无限放大，就算没人怪他，他自己也要把自己生生折磨到疯。
这还是真是……
朱颜再度深深叹气，帮他调整了一下正在输营养液的点滴开关。
万璞玉身故后的第三十八个小时，似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正常进行着，又似乎背后有什么东西，其实已经崩塌成了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