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宁抱着孩子闪进屋里,把一场风雨都关在门外。
刚才围过来听石头说话的人,现在都还在抹眼泪。
老曾拉着他到自己院子里洗一洗身上的灰尘,再给他来不及处理的伤口上上药。
孩子是明显的底气不足,离开了熟悉的怀抱,虽然还是想哭,但是哭了两嗓子就发不出声音来了。
二香自从做了母亲,更是见不得孩子受苦,刚才就把眼睛哭肿了,正拿了红糖调一小碗儿温水,放在嘴边试试温度。
两个人看着孩子抿了抿嘴唇,把糖水一口一口喝下去,渐渐开始睡得安稳了。
盛夏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小时之后,天边就挂起了彩虹。
带着水汽的小凉风把这一天的热气都吹散了。
“立本媳妇正喂奶呢,我抱着孩子去她那儿,让她帮着奶几天。”二香小心的把孩子抱过来,想着给他找点儿吃的。
“等会儿吧,现在风凉,别再嗖着他了。”
付宁伸手到外头试了试,让二香再等一会儿,这孩子太弱了,得加上一百二十分的小心。
等到地上的水气不往上蒸了,二香才抱着孩子出去,四姑正领着她儿子迎过来,手里拿着三爷的那个玉坠子。
“给这孩子带上,也镇镇邪气。”
羊脂白玉的竹节跟他小小的拳头一般大,二香小心的把玉坠掖进包着他的破布里,匆匆往立本家走了。
石头在老曾那儿收拾利索了,又回到付宁院里,刚才大大的哭了一通儿,他的情绪已经稳定很多了。
付宁调了一盆棒子面糊涂,又加了两勺红糖,端到他跟前,让他吹着慢慢喝。
心里虽然还是为罗枫难过,但是付宁想起了石头刚才说的话里,有一条是付闯让他来这里的。
“石头,你说肖远安在医院帮忙转移伤员,付闯跟他在一块儿?是不是他受伤了?”
看着付宁又要激动,石头赶紧把碗放下,“三爷,您放心,闯爷是伤了条腿,可他吊着一条腿,拄着根棍子,跑得比我还快呢!
再说,远安在他身边,没有问题的!”
付宁深吸了两口气,离得这么远,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现在只能希望石头不是哄他的。
两个人又说起了这个孩子,付宁觉得还是把他送回北平比较好。
虽然论安全北平可能比不上黄崖洞,但是这个孩子身体太弱,在北平医院多,至少连安不会让他缺医少药。
“到时候你让大哥去找找桂平,当初遇晴也是早产,差一点儿就养不活了,是秦老爷子给出的方子,那姑娘都上大学了。
你让他找找,咱们也照猫画虎试试。”
石头精神紧绷了这么多天,到了付宁这儿终于是放下心了,那盆甜粥喝下去,一会儿就犯起困来了。
付宁让他就这么囫囵个儿的躺在炕上,拿了个被单子给他盖上,自己轻轻关上门,到二香家去了。
天都擦黑了,二香家点了盏小小的油灯,她们娘儿俩正在炕上打开了几个包袱翻东西呢。
二香的儿子叫小宝,老老实实的坐在炕里头,看着弟弟睡觉。
付宁轻轻敲了敲门,四姑过来把他迎进去。
“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他轻声问道。
“找找小宝以前的衣服,这孩子连个兜兜都没有,就这么一块儿破布围着……”
二香说着又开始掉眼泪,她虽然跟罗枫的接触不多,但是也知道那少爷过得是什么日子,再一对比,更觉得孩子可怜。
王四姑也跟着擦了擦眼角,她可是看着罗枫长大的,怎么也想不到那孩子死得这样惨。
“我们刚才用热水给孩子擦了擦,不敢给他洗澡,怕受了风,立本媳妇也喂了奶,可这孩子嘴不壮,吃了几口就不吃了。”
四姑发愁啊,都说有骨头不愁肉,可是孩子就得能吃能睡才好养活,吃得少不是好事。
付宁从衣服兜里掏了几个鸡蛋放在桌子上,“明天您把这个给立本媳妇送去,咱们也不能白吃人家的奶,得给补补,可现在什么都没有,这几个鸡蛋就算是个意思吧。”
四姑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
“那这孩子呢?养在咱们这儿?”
“咱们可养不了!”付宁指了指自己院子,“让石头歇几天,他们爷儿俩还是要去北平,咱们这个荒山野岭,有点儿风吹草动的就能要了命。”
孩子就在二香家住了下来,喝了几顿奶,精神立马就不一样了,也能睁着眼睛四处瞅了。
看得石头是哭一阵儿、笑一阵儿,他身上其实到处是伤,只不过自己不觉得罢了。
老曾给他上药的时候直皱眉,悄悄儿跟付宁说,得留他多养两天,要不也是要命的事儿。
付宁也就强压着他在拾福峪住了半个月,直到他脚上的伤口都收口结痂了,才同意他往北平去。
这些日子他找祝心华帮忙,从蔚县买了几斤好小米,都给石头带上了,让他路上熬了米油喂孩子。
“见着大哥、二哥,你就说罗枫没了,留了个孩子,其他的别跟他们说,都上岁数了,受不了这个。”
石头身上换了齐整的衣服,手里抱着的孩子也穿上了单衣,包着夹被,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那个玉坠被穿了条红绳挂在他脖子上,藏在衣服里面。
“小子,去找你爷爷去吧,他那儿有好吃的。”付宁伸手点了点孩子的小脸儿,“等过几年,我去北平看你,到时候可得喊爷爷啊!”
祝心华特意组织了一支小队,护送他们离开蔚县。
张君把自己的小毛驴也拉出来了,“路上跑快点儿,孩子少受两天罪,等到了平西,有火车就好了。”
付宁从他们走了的第三天开始,电台就没有关机,他就一直守着机器。
他知道北平形势复杂,但他也坚信,只要有机会,在这件事情上,大哥一定会给他一个回音。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月,张君的小毛驴都回来了,他这里还是没有消息。
直到中秋节那天中午,他的电台在时隔五年之后,终于又收到了北平的讯息。
信号一闪即逝,电文只有一个字。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