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血腥气,在混乱的营地上空弥漫,冲天火光将半边天染成橘红,映照着如同无头苍蝇般奔逃、呼喊的清军士兵扭曲的脸,受惊的战马挣脱缰绳,在帐篷间疯狂冲撞,将混乱推向高潮。
“稳住!袭营敌军不多!稳住阵脚!擅退者死!”震耳欲聋的咆哮压过了喧嚣,王进宝如同定海神针般出现在混乱的核心,他盔甲齐整,之前正在集结精锐准备夜袭分水岭,哪里想到他们还没出营去夜袭,红营反倒打上门来了,而且一出手就不同凡响,搅得这营中大乱一场!
好在他们定下这夜袭之策,清军之中专门挑出来的精锐夜不卸甲,本就处于高度戒备、半武装状态,这才没让红营这场突袭把清军打得一崩到底,孙思克率领马队去阻拦分水岭上涌下来的红营大军,王进忠便领着甲兵前来阻拦突入营中的红营夜袭部队,把手里的甲兵都派出去交战,王进宝便在营中策马巡视飞驰,将慌乱的溃兵重新组织起来。
他判断很准确,红营的夜袭部队不可能有太多的人数,只要把营中的兵马重新组织起来,就可以用人数压倒他们,就算不能将他们一口吞掉,至少也能把他们击退。
铳弹偶尔从王进宝的身边擦过,但他却全然不惧,他离清军甲兵和红营夜袭部队交战的地方尚有百步左右,这个距离铳弹虽然能打到,但威力也会大减,很难穿透他身上穿着的重甲,更别说他一直在运动之中,百米外的移动靶有多难打,王进宝也是一清二楚。
只可惜,这一次他却判断错误......
王进宝拦住一群溃兵,马速稍缓,马鞭飞扬,在一名军官脸上留下一道鞭痕,王进宝呵斥不止,强令他们回身作战,却没看到浓密的烟雾之中,几处微弱的火光猛然闪烁,燧发枪特有的清脆爆鸣撕裂夜空。
王进宝浑身一震,低头一看,盔甲上破了个洞,鲜血从里头猛地涌了出来,他下意识的伸手去堵,还在疑惑为什么红营的铳这么远还有这等威力,双目余光却瞥到一个飞速扑来的圆点,还没反应过来,他左眼上方、头盔与面甲结合处的薄弱位置,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血花!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头颅猛地后仰,沉重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轰然向后栽倒,却又下意识的攥紧马缰,连带着把胯下的枣红大马也扯得一个踉跄,跟着一起轰然栽倒在地!
“大人!”王进宝身边的亲兵发出撕心裂肺的、难以置信的悲吼,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了,他们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王进宝倒地,枣红战马悲鸣一声,在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可王进宝却再也没有了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一枪,如同冰冷的冰水浇在周围所有清军兵马的头上,主将的瞬间毙命带来的巨大震撼和恐惧,让原本凶悍的清军甲兵都为之一滞,无数清军兵将惊恐地看着倒下的王进宝,本就吓破了胆的溃兵又一次溃逃起来,就连清军的甲兵都动摇起来,无数王进宝所部的绿营甲兵,已经慌乱的到处逃窜。
就在此时,分水岭上传来一阵阵锣鼓和有节奏地喇叭声,那是红营收兵的声响,分水岭上指挥战斗的红营军官并不知道这个地区发生了什么,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幻想死了个清军将领就能引得数万清军兵马崩溃,见这场夜袭有向硬碰硬的血战发展的趋势,他们也不愿意把宝贵的防守兵力浪费在已经毫无意义的夜袭之上,干脆鸣金收兵。
夜袭的红营部队也从那些他们炸开的缺口处鱼贯而出,遁入黑暗之中,清军的甲兵却不敢追击,几乎是坐看他们遁走,相反,分水岭下的清军马队还试图追击退兵的红营部队,却遭到山上红营的火炮轰击,也只能暂时退了回去,这场夜袭,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瓦尔喀在帅帐中见到了王进宝冰凉的尸体,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矗立在帅案前。他没有咆哮,没有流泪,只有脸上每一道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殷红的血珠,帐下诸将之中,以王进宝最为冷静善谋,之前给瓦尔喀出了不少主意,如今他却这么死在了红营的冷枪之下,瓦尔喀之后想再找一个商议军务的人,都不知道该找谁。
今夜这场夜袭,清军算是幸运,硬碰硬将红营击退,算得上是一场胜利,可这场胜利的代价却是损失了瓦尔喀麾下一员大将,这买卖,怎么算都是亏了血本!
“传令!”瓦尔喀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如同暴风雨前凝固的海面。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帐中诸将,那眼神里没有疯狂,只有一种被彻底点燃、冰冷到极致的毁灭意志,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锋,刮过每个人的耳膜:“清理物资、整肃兵马,各部按照原计划轮分数拨,一个时辰后,举火向分水岭发起进攻!”
瓦尔喀看着王进宝的尸体,目光之中燃着一团火:“王提督阵亡之前,留下的谋策,便是要日夜抢攻,不能让分水岭上的红营贼寇闲下来,我们......没时间再干耗着了,不想像王提督一样抛尸于此的,就给本将军奋力作战,打通退路,然后.......咱们离开安徽这鬼地方!”
命令下达,没有质疑,没有犹豫,帐中诸将人人都清楚此时情况之紧急,而今夜红营的夜袭,对他们来说又更像是一场挑衅,在他们心中挑起了一团怒火。
清军大营如同苏醒的巨兽,开始发出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号角声和鼓号声连绵响起,清军的火炮阵地也被剧烈的炮声笼罩,这一次清军不再是准备着一场突然的袭击,而是要大张旗鼓的驱动大军攻打分水岭。
瓦尔喀的视线从王进宝的尸体上挪开,落在帐中的地图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却翻涌着焦虑的光芒,在冰冷的黑夜中,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