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镇侧耳倾听,清军的炮声比昨天显得要稀疏了不少,不知道是因为清军的红夷大炮持续发射导致炸膛的缘故,还是因为清军那些战术素养低下的炮手扛不住如此高强度的战斗,总而言之,瓦尔喀所部的炮队的炮火,远远不如之前那般剧烈。
这对分水岭上的红营阵地来说是个好消息,但也没什么影响,瓦尔喀所部炮队重炮基本上都是发射的实心弹,大多都是红夷大炮这样的直射炮,还都装备着老式的炮车,仰角有限,甚至根本就没有仰角、只能平射。
他们也有一部分臼炮,但都是老式的自制臼炮,射程很近,需要逼近到一百步左右,莫说被山岭上红营的各式中型火炮反制,就是鸟铳铳弹都能轻而易举覆盖他们,而且他们使用的也是老式的开花弹,故障率高、容易炸膛,威力也小。
瓦尔喀所部的炮队对于分水岭上的红营阵地基本没有造成什么毁伤,反倒成了阵地上红营将士们难得的休整时期,清军炮队轰击,他们的兵马就没法发动进攻,以瓦尔喀所部炮手低下的水平,指不定炮弹就砸在自己人头上,清军的攻山部队本来就要面对红营密集的铳炮,若是还要防着自己人的炮火,谁还能用心作战?
红营的将士们便抓紧这段时间进行休整,或者趁机修补防御、构造新的工事,两日的交战下来,原本只有浅壕胸墙和浅坑可以作为防御的红营部队,如今已经有了三道依着山势堆起来的深壕。
壕中插着清军遗留下来的断矛残刃,后方紧贴着堆起一道道用粗木加固的土墙,墙上挖掘枪眼炮眼,红营铳手炮手射击之时不用再露出大半个身子在外头,然后便是连结三道防线的战壕。
直到现在,阵地上还有许多红营的将士在继续对分水岭的各种工事进行改建,陈镇走在战壕之中,炮弹在头上呼啸而过,身边到处都是红营的战士挥舞着短铲、铁锹等工具将战壕扩宽、挖掘避炮藏物的防炮洞,用木板在战壕中铺上道路,亦或者用布袋装满泥土堆在土墙后,进行进一步的加固。
战壕之中随处可见靠着冰凉的墙壁小憩的红营将士,他们长途奔袭而来,又连续作战几日,自然不可能不疲乏,也只能抓紧着断断续续的“空闲”睡觉休息,有些睡不着的则凑在一起点着卷烟吞云吐雾,用烟草缓解紧绷的精神。
陈镇其实也颇为疲惫,步伐都不由自主的沉重着,两个眼圈黑成了焦炭,眼中的血丝把双目都染成了红色,身子也微微显得佝偻,但他精神却依旧亢奋,大步流星地穿过战壕,拐过一个加固了木桩的弯角,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是一处相对宽阔的交通壕节点,也是一处炊事班的驻地。
充盈着硝烟和血腥气的空气中,混入了一股奇异的、勾人馋虫的香气。越往堑壕深处走,这香气就越发浓郁诱人,是油脂被高温逼出的焦香,是鲜肉烹煮的香味,还有一种带着点辛辣的酱料味,陈镇深深吸了口气,口水从嘴边滑了下来。
他循着味,来到一处咕噜咕噜翻滚着的浓稠的、颜色诱人的汤羹的大锅前,看到里头大块的肉、脱水的菜干在汤汁中沉浮,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旁边的老班长正叼着烟杆盯着几个炊事班的伙头兵切肉,见陈镇自顾自取了个碗舀汤,把烟杆地上磕了磕,走上前来哈哈笑道:“首长,您别这么性急啊,这肉还没煮透呢!”
“您看看,这些腌菜啊调料啊,都是咱们自个带着的,肉都是之前我们去战场上割回来的马肉,多的很,保证每个战士都能吃到,我吩咐了下面的小子们,割肉的马不能是被铳炮打死的,每块肉我都亲自检查过,保证没有铅弹铳丸留在里头,让弟兄们吃得放心!”
“我就讨口汤喝......”陈镇哈哈一笑,啜了两口热汤,朝着跟他一起来的几个穿着红战袄,臂膀上绑着写了字的白布条的人使了个眼色:“老伙头,看到那几个书生没?军报随军的记者,之前跟着林兵团长一起来的,听说咱们打死了清军一员大将,非要来采访,赵憨子呢?他不是到你们这来帮厨了吗?”
“切着肉切着切着睡着了,他们这些一线的将士辛苦,我也不想打扰他,还在那里睡着呢!”那老班长呵呵一笑,烟杆朝着一旁指了指,陈镇放眼看去,却见一个灶台前头,虎背熊腰的憨子趴在上头睡得正香,炮声和周围热火朝天的声响都没有吵醒他,显然是疲累至极了。
“啧,我们刚刚才去找过李三枪,他也正睡着......”陈镇微笑着摇了摇头:“林兵团长说了,这次射击那清军大将的有四个铳手,不过到底打中多少枪、是谁打中的,咱们现在也没法确认,林兵团长说,干脆到时候集体报功得了。”
“啧啧啧,战场斩将,多大的功劳啊!”老班长呵呵一笑,语气中有些羡慕:“我这老伙头,清军里头干了半辈子,吴军里头干了几年,又在红营里头干了几年,当了一辈子伙头兵,还不如这些小娃娃们!”
“老伙头,你这说得什么话,咱们扛枪挎刀,你们背锅抡勺,分工不同而已,分水岭守住了,少不得你们这些伙头的功劳!”陈镇哈哈一笑,又舀了一碗肉汤啜饮着:“战事这般激烈,咱们还有热汤热饭可以吃,若是天天啃干粮,战士们的士气怕是得崩盘!”
那老班长微笑着点点头,举起勺子在肉汤里头搅了一下:“再煮一小会儿就好,咱们还准备了饼子,武工队还找了当地的百姓带着咱们去挖了些新鲜的野菜,保管让弟兄们好好吃上一顿......”
话没说完,忽听得一阵阵锣鼓号角声连天响起,土墙上值守的战士扭过头来大喊着“清军上来了”,那老班长原本笑眯眯的脸庞垮了下来,不满的嘟哝道:“狗日的清狗,让娃娃们吃顿新鲜的都不肯!”
“老伙头,照料好饭菜!”陈镇顺手摸了几个腌萝卜条放进嘴里咬得咔嘣脆,又连吃带拿的抓了一把腌菜塞进兜里:“等咱们击退了清狗,再吃你的热汤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