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小丫头。”她缩着脖子躲我的手,却也没真躲开,只把半张脸埋进毯子里,声音闷得发黏,“就是……替你们遗憾嘛。”
“遗憾这东西,就像过期车票。”我把手收回,顺势搭在膝盖上,指尖轻轻敲着节拍,“攥在手里再久,也上不了那班车。”
她没接话,只把毯子往上拉了拉,露出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
“我的故事讲完了,说说你的吧。”我把身子往她那边侧了侧,声音压得低,却收起了所有调侃,“你不是说你没谈恋爱吗?怎么连大哥也瞒?”
张可言的手指原本绕着毯子的流苏,听见这话,一下子停住,指节悄悄发白。她垂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在幽暗的车月光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正好遮住眼睛。
“我没有……”她嗓子发干,顿了顿,像把接下来的字一个一个吞回去,“又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让人知道。”
我没接话,让环境保持着安静,我并不是非要知道她的恋爱经历,我只是怕她受到伤害。
过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肩膀随之微微耸起,又缓缓落下。抬眼时,耳尖泛着几乎透明的红,像春夜初绽的桃花,被月光一照,立刻敏感到要滴血。
“现在……愿意跟我分享了?”我轻声问,把身子再侧一点,形成一个半环的姿势,替她挡住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冷冷的月光。
她点点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接着,把毯子拉到胸口,两只手握成拳,规规矩矩地放在毯面上,像小学生准备背课文。可声音却细得发颤——
“其实……也就几个月,也是这学期差不多刚开始的时候……”
说到这儿,她偷偷抬眼瞄我,见我神情认真,没有半点取笑,才又把鼻尖埋进毯绒里,继续往下讲。那抹藏不住的羞意,从耳尖一路蔓延到锁骨。
“他是我们学校初三的学生,在我刚上初中开学第一天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因为他是三个新生登记员的其中一个,我所在的班级凑巧是他负责。”
“从那以后,他就总是会故意的跟我接触,他长得挺帅的,我就没有反感,也因此和他成了好朋友。”
“他比我大两届,来学校比我早,懂得也比我多。”
“他很乐意跟我说话,也愿意听我说话。”
“后来每天早上,我的桌堂里都会多一瓶酸奶。”
“我假装不知道是他,他也假装没放,我们两个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演了一段时间。”
“我们真正确定关系,是在上学期的期末。”
“那天早上我桌堂里的不再是酸奶了,而是一封情书,从那以后我们就确定了关系。”
“我们之间还有很多细节,但是那是属于我们两个的,我就不跟你说了。”
“就这呀?”我故意把眉毛挑得老高,声音却放轻,没有想亵渎她初恋的意思,“我妹妹这么漂亮,我还以为得全校男生拼杀三天三夜,最后他踩着尸山血海才赢来的机会。”
张可言“噗嗤”笑出声,又立刻把下半张脸缩回毯子里,只留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灯光映在瞳仁里,像撒了一把碎星子。
“怎么可能嘛。”她声音软得发糯,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毯子的线头,“他对我那么好,我才舍不得他为我拼命。”
说到“舍不得”三个字,她耳尖又悄悄红了,像春夜第一朵桃花被风吻了一下。我瞅着她,没再打趣,只伸手把歪到一边的毯角替她掖好。
“后来呢?”我低声问。
她咬了咬下唇,似乎在决定要不要把剩下的甜一起倒出来。车外,凌晨三点多的风掠过三叔家院子里面塑料布,发出极轻的“哗啦”声,像替她把心跳声盖上一层纱。
“后来……”她声音更轻,却带着藏不住的亮,“他就天天在操场等我下课,等我放学。冬天太冷,他就把豆浆塞进自己棉袄里,等我跑过去,再掏出来给我——杯子外壁都是他的体温。”
她说着,把毯子往胸口拢了拢,像要重新抱住那年冬天的温度。黑暗里,我看见她嘴角悄悄翘起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像怕被发现,又像实在忍不住。
我收起了最后一丝打趣,把身子坐直,让座椅“吱”地一声响。凌晨的空气凉,我声音放得更低,像对着一盏易碎的玻璃灯。
“可言,大哥不拿‘早恋’两个字压你。”我顿了顿,伸手把她怀里的毯角轻轻抻平,“我知道你觉得他好,那就认认真真把他当好人去喜欢。只是——”
我停住,看她眼睛。那里面还留着方才的碎星,也映出一张突然严肃的大哥的脸。
“只是什么?”她小声问,指尖不自觉攥紧毯子。
“只是你要记住,喜欢并不是失去判断也不是冲昏头脑。”我把声音放得更缓,“他给你豆浆、给你酸奶,还有你们两个之间的小秘密,这些暖是真的;可如果有一天,同样的温度变成‘你得听话’、‘你得让着我’,那就是假的。暖要一直暖,才算数;一旦烫手,就要松,懂吗?”
她点点头,幅度很小,却郑重。
“还有,”我轻轻握住她那只攥得发白的拳头,“受委屈不是恋爱的必修课。要是哪天他的‘为你好’让你想哭,你就跑,别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他要是让你受委屈你就告诉大哥,大哥替你出气。”
说完,我松开手,给她留一点自己的空间。张可言垂着眼,睫毛在灯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半晌,她伸手把那只被我握过的拳头藏进毯子里,像把一份新的安全感收好。
“我知道了,大哥。”她声音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我会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让喜欢变成 blindfold。”
我“嗯”了一声,伸手替她拢了拢散到额前的碎发。车顶灯依旧冷,可黑暗里,我仿佛看见她悄悄挺直的脊背——像一株刚抽条的柳枝,柔软,却开始学会迎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