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城北天上突然出现一只龙爪,一爪将城外所有人一起拍没了?”
脱脱抚须凝视着半跪在身前的王保保,嘴中重复着这位年轻悍将的禀告。
王保保低首抱拳 ,话音平稳有力,“借卑职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瞒丞相,北门守军皆可作证,真君那龙爪遮天蔽日,威势惊天动地。”
“哈哈哈,本相并非不信你。”
脱脱忽而朗声大笑,话锋陡然一转,意味深长地问道:“王百户以为,真君为何惩戒那些番僧和百姓?”
王保保身形一僵,不知道丞相这话什么意思。
自己不过一介武夫,怎么可能知晓真君天意?
沉吟思索片刻,王保保谨慎地回道:“自然是这些人作恶多端,愚昧无知,而真君嫉恶如仇,所以出手......”
“既然真君嫉恶如仇,为什么你还全须全尾站在此处?”
脱脱目光陡然锐利,低首凝视着王保保,“或者说,为什么你和守军们都还完好无损?”
此言一出,王保保顿时毛骨悚然,猛地抬头看向脱脱,瞬间明白了丞相话中的意思。
他清楚怯薛军干过的恶事不少,也知晓自己不算什么好人,若真君只是嫉恶如仇,那他们早该与那些暴民一起丧命才是。
“这.....”
王保保喉头滚动,却半晌未能吐出一字。
“如果我之前没猜错,不仅是那位洛桑上师会遭殃,恐怕我们也是在劫难逃了。”脱脱嘴角噙着一抹洞悉天机的笑意,“真君把守军留下,是因为真君还不希望我们死。”
脱脱指尖轻叩案几,目光在玉壶与舱门间流转,带着一丝玩味,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多时,舱外骤然响起急促脚步声,随后便传来士卒的传报声。
“你看,本相说对了吧,真君早就把一切都算到了。”脱脱眼中精光掠过,笑看王保保一眼,“真君将你我性命暂留,果然另有用意。”
而王保保只觉脊背发凉。
他原以为丞相脱脱已是多智近妖,却没想到龙霄真君更是算无遗策。
莫非自己所思所想,都在真君的预测中?
“进来吧。”
脱脱话音刚落,一名亲兵快步推门而入,连礼数都顾不得周全,颤声急报:“禀丞相!索南法王现身了,他亲率九千信众,已经从北门进城!”
此言一出,舱内气氛骤然凝滞。
王保保剑眉倒竖,直接起身怒视着那位士卒,喝道:“索南法乃是王圣上与宣政院钦点的重犯,你们不擒也就罢了,竟敢私开城门?谁下的令?\"
士兵顿时面露惶恐,连忙回复:“卑职不知,只知晓那索南法王从城外走来,一直畅通无阻......”
二人一怔,顿时知晓守军里出内鬼了,甚至有可能是怯薛军里出内鬼。
脱脱眼中寒芒乍现,冷笑道:“好个密宗,竟将手伸到怯薛军中,早晚要把他们全砍了。”
“索南法王身边有多少信众?城中怯薛军加上守军足足有两千将士,察罕为何不就地擒拿?”
“回禀丞相,正是都指挥使让卑职回来禀告丞相,让丞相下令定夺此事。”士卒喉头滚动,声音愈发颤抖,“索南法王身边不仅有几千信众,还有...还有...”
“吞吞吐吐作甚?快说。”王保保厉声喝道。
“阳翟王阿鲁辉还亲率三千铁骑为索南法王护驾,都指挥使不敢贸然行动。”
“什么?此话当真?!”
脱脱闻言面色骤变,眼中满是杀意,“阿鲁辉身为二等王爵,奉旨镇守北疆要隘,抵御察合台汗国,怎会擅离职守出现在沧州?他难不成想造反吗?”
脱脱的厉喝令士卒浑身颤抖,直接跪倒在地:“卑职...卑职不知...”
脱脱顿时面色发愁,负手在舱内来回踱步,踏得船板咚咚作响。
脱脱原以为等待自己的劫难,不外乎是瘟疫横行、密宗作乱,或是另外一场天灾肆虐,而这些他都还有应对之策。
但脱脱千算万算,都没想到真君给自己的劫难居然是王族内讧。
阳翟王阿鲁辉,此乃窝阔台血脉。
而窝阔台是元太祖成吉思汗的第三子,第二位蒙古帝国大汗,也是元廷的太宗,绵延百年的金国正是灭亡在他手中。
但元世祖忽必烈夺取汗位后,窝阔台一脉就失去了往日辉煌,一直对元廷心怀怨怼,甚至联合其他部落发起叛乱。
尽管窝阔台一脉在元武宗时投降归顺,但元顺帝与脱脱都知晓他们暗藏祸心,只是当下不好处理,所以一直耽搁。
脱脱虽然不知这阿鲁辉的来意,但绝对不敢在此时激怒这位阳翟王。
若是当下在中书行省发生王族叛乱,其祸之烈,怕是比十场瘟疫还要可怕!
王保保更是脸色绷紧,回想起龙爪降临的景象,此时他终于明白了龙霄真君的意思。
“这城北守军有内鬼都被真君识破了吗?真君不灭我们,难道就是想看索南法王入城?”
脱脱没有回答,只是突然停下脚步,抬首长叹。
“真君神机妙算,果然非我一介凡夫所能揣度,但这一劫,怕是不好过啊......”
就在此时,舱门外突然传来三声轻叩。
笃、笃、笃。
脱脱与王保保顿时脸色骤变,齐齐后退两步,紧盯着舱门。
因为门外既无亲兵通传,甚至连脚步声都没有,仿佛一切声息都消失了。
......
“师父,你莫不是在说笑?你让师兄去保护那蒙古丞相?”
小妙瞠目结舌地仰望着李霄,一时难以理解自家师父的想法。
“以师兄的性子,他没把那群鞑靼手撕了,都算佛祖显灵。”
李霄淡然一笑,龙须轻拂,吐纳间云霞流转,闷热的大殿渐渐清爽起来,令众女顿感舒适。
“重八虽恨元廷,但他分得清百姓与贵族的区别,也懂得善恶之理,况且你师兄对那位王保保,可是颇为赏识。”
小妙瞥见兰静璇仍恬不知耻地偎在龙首旁,气得跺脚道:“师父何必这般抬举那些蒙古蛮子?要我说,他们都是一丘之貉,粗鄙无文,不如直接杀了省事!”
“君子不以形举人,不以貌取人。”
小妙挺了挺胸脯,将曼妙曲线更显三分,好似想将李霄的目光吸引过去,“师父,徒儿我又不是君子。”
兰静璇见状掩唇轻笑,笑声如碎玉落盘,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嘲弄意味。
小妙当即娥眉倒竖,朝着兰静璇看去,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李霄则好似没看见一般,淡然一笑,缓缓说道:“脱脱此人功施社稷而不伐,位极人臣而不骄,轻钱财,远声色,好贤礼士,皆出于天性,这等贤臣对蒙古而言,数百年难出一位,堪称当代人杰。”
“李牧死而赵亡,而脱脱便是元廷的李牧,脱脱死,则元亡。”
说罢,李霄长叹一声,目光幽远。
若无自己干预,脱脱十年后便会遭奸人构陷,被革除相位,流放滇南,就算如此,脱脱最终也难逃元顺帝的一杯鸩酒,含恨而终。
小妙被李霄这番文绉绉的说辞绕得头晕,摆手撅嘴道:“徒儿不知道这些大道理,但师父这么看重此人,那单派师兄一人够用么?城外可是有三千铁骑。”
“哈哈哈,你可还记得你师兄的兵器是什么?”李霄龙睛微亮,笑声震得殿梁微颤。
小妙闻言一怔,旋即不禁打个寒颤。
自己的劲弓再可怕,也比不过师兄那杆杀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