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浩忽然如一只大鸟掠出窗外,极快向着自己来时路而去。
小炤见哥哥飞走,立刻化作一道红色残影紧随其后,不拘哥哥做什么,总是要跟着哥哥。
只有阿发不慌不忙,又倒了一杯茶水,摇头喃喃道:“真不教人省心啊……”
官道两旁的景色飞速倒退。洪浩记得很清楚,那处事发地点就在前方第三个弯道后的老槐树下。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脑门渗出细密的汗珠。
“到了!”洪浩猛地停住身形,一头白发散乱。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官道旁空空如也。没有血迹,没有尸体,连一丝打斗的痕迹都没有。老槐树下只有几片枯叶在风中打转,仿佛这里从未发生过任何惨剧。
“这不可能……”洪浩的声音发紧。他蹲下身,手指深深插入泥土。昨日分明看到老汉额头磕出的鲜血渗入这片土地,现在却连一丝血腥味都闻不到。
小炤抽动鼻翼:“哥哥,这里确实没有死人的味道。”
灵儿心语道:“这里毕竟是官道,往来客商旅人也多,会不会有人报官,已经清理干净了。”
洪浩一言不发,继续向前。
三里外的山道上,本该散落着马车残骸的地方同样空空如也。洪浩的剑气轰出的深坑还在,但里面既没有灰烬,也没有尸骨,就像有人精心清理过一般。
洪浩一阵眩晕,脑壳开始隐隐作痛——却有别于宿醉后的头痛。
他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倒把小炤吓了一跳,疑惑望着哥哥为何要抽自己嘴巴子。
还是灵儿更懂洪浩,“这决计不是梦境。不过的确是有些蹊跷……”
“有人来了,哥哥你看!”小炤突然指向远处。
官道尽头,一个背着药篓的老汉正慢悠悠走来。洪浩身形一闪,瞬间拦在对方面前。
老汉被吓得一个趔趄:“这位……这位仙长有何贵干?”他瞧见洪浩和小炤模样,情知不是普通人。
洪浩死死盯着对方的脸——不是昨日那个老汉。又发动神识确认,真真正正就是一个普通老汉,和他爷爷洪四喜一般的采药人。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住胸中翻涌的情绪,抱拳拱手:“老丈可曾见过一对父女?昨日黄昏在这附近遇了山贼……”
老汉稳住身形,眯起浑浊的老眼打量洪浩,见他神色凝重,不似玩笑,便摇头道:“仙长莫不是记错了地方?小老儿是前头青牛村的采药人,在这官道走了五十多年,莫说山贼,连个剪径的毛贼都没见过。”
洪浩听得心头一凛,但表面不动声色:“老丈确定?此处无山贼?”
老汉呵呵一笑,露出几颗稀疏的牙齿:“小老儿在这本乡本土住了几十年,别的大话不敢讲,但这方圆几十里……一草一木都是知晓,决计不敢诓骗仙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讲,若是山贼必有山寨,仙长既是神仙人物,自可探查一番,便知小老儿有无说谎。”
洪浩沉默,他见老者讲得笃定,决计不是哄他。一时间喜忧交加,竟不知如何是好。
喜的是昨日自己见死不救的冷漠,有可能只是梦幻泡影;忧的是能做下这等手段的大局,将他骗个结结实实,决计不是一般人能够达成。
老汉见他神色不对,又小心翼翼道:“仙长说的那对父女……老汉确实没见过。不过,若真是遭了难,或许该去县衙问问?兴许是别处逃难来的,不认得路,走岔了道。”
洪浩缓缓点头,拱手道:“多谢老丈。”
老汉摆摆手,背起药篓继续赶路,嘴里还嘀咕着:“怪事,这年头哪来的山贼……”
等老汉消失在视线之外不见了踪影,洪浩身形一松,竟似劫后余生一般,颓然瘫坐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哥哥,怎么回事呀?”精神小妹也糊里糊涂了。
“我探查过了,这方圆几十里山头的确没有山寨,只有一座破庙。”灵儿心细,竟真的又用灵识把附近山头探查了一回。
“破庙?”洪浩心中微动,“便是破庙也去看上一看。”
尽管眼下是正午时分,但破庙在高大的树木遮掩之下,仍是显出阴冷气息。
洪浩的白发在风中微微飘动。他站在庙门前,指尖凝聚着一缕朱雀火,火光映照出墙上斑驳的壁画——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影,手持长剑,脚下踏着无数尸骸。
“哥哥,这庙好奇怪啊。”小炤的红发在昏暗的光线中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她踮起脚尖,试图看清壁画的全貌,“这画上的人,怎么有点像你?”
洪浩心头一震。他走近墙壁,伸手拂去上面的灰尘。随着他的动作,壁画逐渐清晰——那确实是他,白发如霜,双眼血红,手中的长剑滴着鲜血。更诡异的是,壁画中的背景赫然是通天山庄的废墟。
“这不可能!”洪浩的声音有些发颤,“我们昨日才去通天山庄,怎么会有人提前画下这些?”
别的不讲,单是墙面厚厚的灰尘,决计不是一年半载能够形成的。
破庙的砖墙突然剧烈震颤,壁画上的血色洪浩竟勾起狰狞笑容。小炤的尖叫还未出口,整座庙宇就像被无形巨手攥住般扭曲变形,梁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声。
“退后!”洪浩拽着小炤暴退三丈,洞天剑刚横在胸前,一道漆黑剑气已破墙而出。剑气所过之处,砖石化齑粉,空气被撕裂出蛛网般的空间裂缝。
“噗——”洪浩格挡的右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喷在白发上。更可怕的是伤口处缠绕的黑气,竟如活物般往骨缝里钻。
“哥哥!”小炤指尖迸发六丁神火,金红火焰撞上黑气却发出油锅煎肉般的嗤响。向来焚尽万物的神火,竟被那黑气反吞大半。
破庙废墟中,两道身影踏着满地狼踱步而出。走在前面的男子与洪浩一模一样,只是白发末端浸染着暗红血色,眼中跳动着黑焰。身后跟着的小炤通体暗红,九条尾巴如毒蛇般在空中扭动——这是相柳寄生成功的标记。
“终于见面了。”黑化洪浩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回响,“我亲爱的……本尊。”
讲真,这个洪浩的神态气质比他本人有排面多了,着实炫酷。
洪浩的剑尖微微发颤。对方仅仅是站着,周身散发的威压就让方圆百丈的草木急速枯萎。更可怕的是那种血脉相连的感应——这分明面对的是另一个自己。
“你是什么妖物?不准伤害哥哥!”小炤龇着尖牙挡在洪浩身前,只不过尾巴上的火焰却明显底气不足。
暗红小炤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指尖弹出一缕黑火。那火焰在空中化作锁链,瞬间将精神小妹捆得结结实实。“我们是你们丢掉的那部分呀~”她歪头时,眼角裂开两道血红纹路。
毫无疑问,暗红小炤比精神小妹也更为强大。
洪浩强忍眩晕,洞天剑横斩而出。一道赤红剑气破空而去,剑气过处,地面裂开三尺沟壑,两侧草木尽数拦腰斩断——这本是寻常修士难以企及的威力。
黑化洪浩轻笑一声,同样横剑一挥。相同的起手式,却见那道剑气竟宽逾十丈,通体如熔岩般流淌着暗红血光。剑气未至,百步外的树皮已然焦黑卷曲。两道剑气相撞,洪浩的剑气如薄冰遇沸油般消融,残余的暗红剑气扫过他的胸膛,顿时皮开肉绽,衣衫瞬间被血浸透。
“连基础剑气都使不好。”黑化洪浩甩落剑上血珠,“也配用洞天?”
洪浩一咬牙,洞天剑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
随着一声“万剑诀”,剑光在空中分裂、再分裂,转眼化作万道剑影。这是镇妖塔中刚学会的杀招,每道剑影都凝实如真剑,将半边天空映成血色。
黑化洪浩不慌不忙,同样一声“万剑诀”出口。
霎时间,整片苍穹都被剑影遮蔽,数量何止上万。更可怕的是每道剑影上都缠绕着通天山庄弟子的怨魂,凄厉惨叫震得大地颤抖。两波剑雨相撞,洪浩的剑影瞬间被吞没。余下的黑红剑影如暴雨倾盆,将他钉在地上,四肢皆被贯穿。
“数量不够。”黑化洪浩摇摇头,“力量更是羸弱。”
洪浩突然暴起,双指并拢如剑。白发无风自动,周身泛起赤红光晕,整个人仿佛与天地共鸣。显然,压箱底的“断海”一式已然发动。
当他剑指挥落的瞬间,整片空间扭曲震颤,一道璀璨剑光自虚空而生,带着撕裂苍穹之势斩出。剑光所过之处,大地如海浪般翻卷,碎石泥土化作赤红熔岩
黑化洪浩却露出缅怀之色,同样并指为剑。但见他指尖迸发的剑光竟呈暗金色,剑势未起,方圆百丈已响起万千冤魂哀嚎。当那道暗金剑光斩落时,天地为之一暗。
两道剑光在空中相撞,洪浩的赤红剑芒如朝露遇烈日,转瞬蒸发。残余的暗金剑光扫过他的身体,竟在血肉之躯上留下熔岩般的灼痕,连喷出的血雾都在空中燃烧。
“没用的。”黑化洪浩掐住他的喉咙提起,“我就是你压抑的欲望,你会的我全会,而且……”他凑到耳边轻声道:“我比你更纯粹。”
洪浩双脚离地,眼前阵阵发黑。暗金色的剑光余威仍在灼烧他的经脉,四肢百骸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黑化洪浩那双跳动着黑焰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倒映着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看清楚了么?”黑化洪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就是你内心最真实的模样。”
洪浩的视线开始模糊,恍惚间看到小炤被暗红版本按在地上,尾巴上的火焰正在一点点熄灭。灵儿在识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连洞天剑都黯淡无光。
——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他忽然想起阿发在酒楼说的话:\"你最该恨自己不够纯粹。\"
黑化洪浩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认命吧,我们本就是一体……”
“不,……”洪浩突然笑了,鲜血从嘴角溢出,“我们不一样……”(莫唱莫唱,不要说我套歌词,此处是正常写来)
“哦?”黑化洪浩挑眉,“有啥不一样?”
洪浩艰难地抬起手,指向被按在地上的小炤:“我答应过她娘亲,永远不会……让她……死在我前面……”
黑化洪浩一怔,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就是现在!
洪浩突然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胡喜临终时的模样。那个宁愿身死道消也要证明清白的贬仙,最后教给他的一招不是杀敌之术,而是……
“思无邪。”——保持纯真的心态,始终如一地坚守自我的初心和本心。
三个字轻如叹息,却让整个空间为之一静。
洪浩的双指并拢,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有一道纯净到极致的剑意从指尖流淌而出。这剑意如同初春的第一缕晨光,穿过层层黑暗,照在暗红小炤身上。
“啊!”暗红小炤尖叫一声,像是被烫到一般松开了爪子。
黑化洪浩脸色大变,急忙挥剑格挡,却发现自己的剑气在这道剑意面前如同冰雪遇烈日,瞬间消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怒吼着想要后退,却被那道剑意轻轻点在了眉心。
没有爆炸,没有惨叫,只有一声轻轻的“啵”,像是戳破了一个泡沫。黑化洪浩的身体从眉心开始,一点点化作光点消散。
“为什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这一招我使不出来……”
洪浩跌坐在地上,看着另一个自己逐渐透明:“因为这一剑,只有真正纯粹才能使出。”
“你是纯黑,不是纯粹!”
当最后一点黑光消散,整个破庙突然剧烈震动。墙壁上的壁画开始剥落,那些血腥的画面像是被无形的橡皮擦一点点抹去。最终,整面墙变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过任何图案。
小炤一骨碌爬起来,惊讶地摸着自己的脖子:“哥哥!伤口不见了!”
洪浩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些被剑气贯穿的伤口也消失无踪。只有洞天剑上残留的一丝黑气,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走吧。”他收起洞天,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该去找阿发前辈了。”
小炤蹦蹦跳跳地跟上,红发像团跃动的火焰:“哥哥,刚才那个坏哥哥还会回来吗?”
洪浩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回答。但当他踏出庙门时,隐约听到风中传来一声叹息,像是某个执念终于释怀。
“阿发前辈,我现在该去何处?”
“波罗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