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葬英雄。”他声音沙哑,“他们的名字,要刻在‘铁砧’工厂的大门上。让每一个从那里走出的人,让每一颗从那里生产出来的子弹,都记住,我们的安宁与尊严,来自何处。”
迎着微熹的晨光,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带着他们的“胜利品”,带着牺牲战友的遗体,踏上了归途。
黄智超走在最前面,背脊挺得笔直。
他的影子,被初升的太阳,拉得很长很长。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谷勐特区这艘在惊涛骇浪中航行的小船,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能够抵御一切风暴的坚固船身和不竭动力。
而他这个船长,将带领着它,驶向一个无人能够预料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一个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未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过分年轻,也过分冷静的年轻人,总觉得他的背后,隐藏着更深的图谋。
“你的提议,我会向曼谷报告。”巴颂最终站起身,“但在得到明确的答复之前,我国的军队,将继续在边境地区,保持最高警戒。”
“随时欢迎。”黄智超微笑着伸出手,“希望我们下次见面,是来为新的口岸剪彩,而不是在战场上兵戎相见。”
送走泰国代表团后,黄智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段希文走上前,低声道:“他们不信我们。”
“他们当然不信。”黄智超看着窗外,喃喃道,“信任,从来不是靠语言建立的。是靠实力。”
他转过头,对一旁的方振武下令:“通知‘利剑’和‘蜂刺’部队,从今天起,恢复最高强度的训练。命令工程兵团,在加紧建设民生工程的同时,沿边境线,秘密修筑永久性防御工事。”
“主席,我们是要准备打仗吗?”方振武兴奋地问。
“不。”黄智超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我们不打仗。但是,我们要做好准备,随时能打赢任何一场,别人强加给我们的战争。”
“还有,”他补充道,“通知‘药剂基地’,我需要第一批‘成品’。尽快。”
“邻居”的敲门声,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将自己手中的牌——无论是光明的,还是黑暗的——全都变成实实在在的力量。
因为他很清楚,在这片丛林里,善良和承诺一文不值。
只有墙足够高,剑足够利,才能让敲门的人,不敢破门而入。
夜色如墨,笼罩着“药剂与特种经济作物实验基地”的秘密山谷。
这里没有帕桑工地的喧嚣,只有风吹过罂粟叶的沙沙声和远处虫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了泥土芬芳与化学药剂的甜腥气味。
在一个戒备森严的地下实验室内,黄智超和段希文正站在一张不锈钢实验台前。台上,整齐地摆放着十几个密封的金属盒。
实验室负责人,一位从坤沙手下“挖”来的、戴着金丝眼镜的化学家,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盒子。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用油纸包裹的块状物。
“主席,段老,”化学家扶了扶眼镜,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第一批,共计五十公斤。按照您的要求,采用最新离心萃取法,纯度达到了惊人的99.8%,医用级别。在国际黑市……不,是在国际医疗市场上,这是绝对的顶级货色。”
段希文看着那些白色的粉末,仿佛看到了无数破碎的家庭和扭曲的灵魂。他苍老的双手在身侧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发白。尽管他已经接受了黄智超的“杠杆理论”,但亲眼目睹这“魔鬼的食粮”被制造出来,依旧让他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主席,我们真的要用这个……去换取未来吗?”他声音沙哑地问。
黄智超的神情却异常平静。他拿起一小撮粉末,在指尖捻了捻,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段老,您知道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吗?”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
“是贫穷?是分裂?还是……那些对我们虎视眈眈的邻居?”段希文猜测道。
“都不是。”黄智超摇了摇头,目光穿透了实验室的墙壁,仿佛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工业代差’。是技术上的鸿沟。”
他将手中的粉末吹散,拍了拍手。
“苏联人可以给我们坦克和步枪,但他们不会给我们制造坦克和步枪的生产线。美国人可以给我们美元和粮食,但他们不会给我们印制美元的机器。他们希望我们永远是一个需要他们输血的病人,而不是一个能自己造血的健康人。”
“我们修路、建坝、开荒,这些都是在打地基。但地基打得再好,没有钢筋水泥,也盖不起高楼。而我们自己的钢铁厂、机械厂,从图纸到投产,需要多久?五年?十年?我们等不起。泰国人等不及,缅甸人等不及,美苏更等不及。”
他转过身,凝视着段希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我们必须走捷径。用魔鬼的果实,去和另一群魔鬼,做一笔交易。用他们最贪婪的东西,换取我们最需要的东西——能够让我们实现工业化的‘种子’。”
这番话,让段希文彻底沉默了。他明白了,黄智超的眼光,已经超越了眼前的生存问题,投向了更遥远的、关于一个民族能否独立自主的终极命题。
他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退到一旁,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三天后,一架没有任何标识的的水上飞机,降落在安达曼海的一处僻静海湾。黄智超只带了麦克派遣的两名,据说是“绝对可靠”的前海豹突击队成员作为保镖,登上了这架飞机。
目的地,是公海上一艘名为“海伦娜号”的豪华游轮。
这里,是法律的真空地带,是全球顶级掮客们的乐园。
在游轮顶层的总统套房里,黄智超见到了这次交易的对象——一个被称为“蛇先生”(monsieur Le Serpent)的法国人。
蛇先生约莫五十多岁,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亚麻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老派欧洲贵族的优雅。
但他的眼睛,却像真正的蛇一样,冰冷、无情,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黄主席,久仰大名。”蛇先生用流利的中文开口,亲自为黄智超倒了一杯路易十三,“以如此年轻的年纪,就整合了金三角,这在过去的一百年里,可是头一遭。我喜欢和有能力、有野心的年轻人做生意。”
“蛇先生过誉了。”黄智超坐在他对面,神情自若,“我只是个想让同胞们过上好日子的生意人。今天来,是想和您谈一笔大生意。”
“哦?”蛇先生饶有兴致地晃动着酒杯,“我听说,你手上有一批成色极好的‘阿司匹林’。我很感兴趣。不过,你知道,现在市场上并不缺这个。阿富汗的那些朋友,产量可是大得很。”
“他们的货,是用来放纵的垃圾。而我的货,是用来救命的天使。”黄智超微笑着,将一个样品盒推了过去,“纯度99.8%,每一克,都能在欧洲的药剂实验室里,卖出黄金的价格。”
蛇先生拿起样品,用小银勺舀了一点,并没有品尝,而是用一个便携式的光谱分析仪检测了一下。仪器上显示的数字,让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果然是好东西。”他赞叹道,“那么,黄主席,你想要什么?美金?黄金?还是……武器?”
他以为黄智超会像其他军阀一样,要求换取军火。
“那些东西,我的朋友们会给我。”黄智超摇了摇头,“我想要的,是他们不会给我的东西。”
他递过去一张清单。
蛇先生接过清单,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凝固了。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坦克、飞机、导弹之类的东西。但清单上写的,却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一套德国h&K公司标准的G3步枪全自动生产线,要求精度达到95%以上。”
“——一条瑞士厄利空公司标准的35毫米高射炮炮管冷锻机床及配套技术。”
“——一座小型炼钢厂所需的全套电弧炉设备,瑞典产优先。”
“——以及,能够安装、调试、并教会我们工人操作这些设备的一整个工程师团队。国籍不限,价钱好商量,但必须保证在三个月内,在我的地盘上,让第一根合格的枪管下线。”
蛇先生沉默了很久,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这已经不是一笔简单的交易了。这不是在买“鱼”,这是在买“渔具”,而且是最高级的“渔具”。这个年轻人,他要的不是一时的武力,他要的是建立一个独立的、自主的军工体系。他要的是“工业的脊梁”。
“黄主席,你的胃口……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蛇先生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你知道,这些东西,尤其是机床和技术,都在西方的‘巴统’禁运名单上。把它们弄出来,再运进金三角那个地方,风险和成本,是天价。”
“所以我才来找您,蛇先生。”黄智超的语气依旧平淡,“我相信,对于您来说,世界上没有运不出去的东西,只有付不起的价格。”
他将另一份文件推了过去。
“这是我的报价。第一批五十公斤,只是定金。只要您能把清单上的东西运到指定地点,后续,每年,我都可以为您提供至少三百公斤,同等纯度的‘天使’。独家供应。”
每年三百公斤!
这个数字,让蛇先生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这相当于控制了全球高端医用麻醉剂市场近四分之一的货源。这背后代表的利润,足以让任何一个国家都为之疯狂。
“你的地盘,现在可是被美国人和苏联人盯着。我怎么保证我的货物和人员安全?”蛇先生提出了最后的疑虑。
“我的美国朋友,会负责打通泰国方面的关节,让您的‘设备’以‘人道主义援助物资’的名义,通过我即将建立的贸易口岸。我的苏联朋友,会为您的工程师团队,提供最可靠的‘技术交流’身份掩护。”黄智超微笑道,“他们都希望看到一个稳定的、能够给他们带来持续回报的谷勐。至于他们知不知道这些‘援助物资’和‘技术人员’的真实用途……我想,有时候,适当的装糊涂,也是一种政治智慧。”
蛇先生彻底被说服了。
他站起身,向黄智超伸出了手。
“黄主席,你不是一个军阀。你是一个……魔鬼般的天才。与你合作,非常愉快。”
“合作愉快,蛇先生。”黄智超握住他的手,脸上带着微笑。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笔交易,意味着他已经彻底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他用一只脚,迈进了工业化的大门,而另一只脚,则更深地陷入了黑暗的泥潭。
他别无选择。为了给他的民族装上钢铁的脊梁,他必须先让自己,背负起魔鬼的契约。
当黄智超在公海上与“蛇先生”进行魔鬼交易的时候,他寄予厚望的“谷仓计划”,却迎来了第一场严峻的考验。
雨季,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连绵不绝的暴雨,如同天河决口,倾泻在金三角的土地上。
原本尘土飞扬的工地,瞬间变成了一片泥泞的沼泽。山洪暴发,河水猛涨。
最大的危机,出现在“团结水库”的工地上。
这是“谷仓计划”的龙头工程,由原坤沙部队改编的掸族工程旅和方振武麾下的自卫军工兵营共同修建。水库一旦建成,将能灌溉下游近十万亩新开垦的梯田,是未来特区的粮仓命脉。
然而,连续一周的暴雨,让尚未完全合龙的主坝,出现了险情。
浑浊的洪水,以万钧之势,疯狂地冲击着大坝的薄弱环节。
一处由掸族工程旅负责的副坝地基,因为土石方填充不够密实,开始出现管涌和沉降。
一道道可怕的裂痕,像丑陋的伤疤,在大坝上蔓延。
一旦溃坝,下游数万名正在垦荒的军民,以及刚刚平整好的土地,都将被瞬间吞噬。
消息传到指挥部,所有人都慌了神。
掸族指挥官赛楞,带着他的人,拼命地用沙袋去堵管涌,但无济于事。洪水越来越大,裂痕越来越多。
而负责技术指导的自卫军工兵营营长,一位从国内来的老兵,急得满嘴是泡。他冲着赛楞大吼:“我早就说过!这里的地质结构复杂,回填土必须分层碾压,你们就是不听!图快!现在好了,出了事,大家一起完蛋!”
赛楞本就心烦意乱,闻言勃然大怒,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双眼赤红:“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怪我们掸族人偷懒吗?我们的人,冒着雨干了七天七夜,眼睛都没合过!你们这些汉人,就知道站在一边指手画脚!”
“你……你敢动手!”
两人瞬间扭打在了一起。而他们手下的士兵,也因为积压已久的疲惫和族群间的隔阂,纷纷抄起工具,相互对峙,场面一触即发。
曾经在工地上靠着共同劳动建立起来的脆弱团结,在天灾和猜忌面前,瞬间崩塌。
谣言,也像洪水中的瘟疫一样,开始蔓延。
“听说了吗?是那些汉人故意设计的豆腐渣工程,想淹死我们掸族人!”
“放屁!明明是那些掸族人偷工减料,想贪污工程款!”
“这根本就是个阴谋!黄智超想把我们都困死在这里!”
恐慌和分裂,像病毒一样扩散。整个“谷仓计划”,面临着从内部瓦解的巨大风险。
就在局势即将失控之际,一辆军用吉普车,如同一艘破浪的方舟,在泥泞中冲到了大坝上。
车门打开,黄智超在倾盆大雨中跳了下来。
他没有穿雨衣,任由冰冷的雨水瞬间湿透了他的衣服。
他看着眼前对峙的人群,看着那道狰狞的裂痕,脸色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