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异响只持续了一瞬,便再无声息。赵云飞按着刀柄,侧耳倾听半晌,确认对方已经离开,才缓缓松开手,但心中的警惕已提到了最高。
看来,伪装进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是进城时露出了破绽?还是他们这支“逃难队伍”本身就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又或者……是魏徵那边引起了怀疑?
他走到窗边,仔细观察着小院和周围巷道的动静。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午后慵懒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偶尔有行人经过,远处传来小贩模糊的叫卖声。
但越是平静,越让人不安。
傍晚时分,魏徵从外面回来,脸色带着一丝疲惫,也有一丝兴奋。
“云飞,有眉目了!”魏徵顾不上休息,低声道,“今日我在城西‘文渊阁’参加了一个文会,与会者多是太原本地的士子,也有几位李世民将军府上的清客。席间旁敲侧击,探听到一个重要消息——李世民三日后,将在城外的‘晋阳别苑’设宴,款待一些近日来投奔的‘奇人异士’!”
“奇人异士?”赵云飞心中一动。
“不错!”魏徵点头,“据说自从晋祠陨石天降,城中各种关于天象、谶纬、古物的传言四起,也引来了不少自称能解读天意、身怀异术之人。李世民似乎对此颇感兴趣,有意网罗。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个绝佳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我们也以‘奇人异士’的身份混进去?”单雄信瞪大了眼睛,“可咱们有啥‘奇’的?总不能说云飞会耍大刀吧?”
赵云飞沉吟道:“‘奇’未必是法术异术。或许……对某些‘古物’或‘天象’有独到的见解,也算‘奇’。玄成先生博览群书,对典章文物、天文星象素有研究,或可一试。至于我……”
他摸了摸怀中贴身藏着的那几块从野狼谷得来的黑色“钥匙”碎片。这东西,与“龙脉节点”息息相关,或许能算个敲门砖?但风险太大。
“此事需从长计议。”赵云飞最终道,“先弄清楚这‘晋阳别苑’的底细,以及赴宴的都是些什么人。‘山猫’和‘水鬼’那边有消息吗?”
话音刚落,“山猫”便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闪进了院子,脸色凝重。
“将军,有发现!”‘山猫’低声道,“我们盯上了两拨人。一拨住在城东的‘悦来客栈’,行踪诡秘,似乎对唐国公府和城内的几处道观寺庙格外关注,不像是普通探子。另一拨……更奇怪,他们白天几乎不出门,但一到深夜,就会有人悄悄外出,前往的方向……似乎是晋阳别苑附近!”
晋阳别苑!又是那里!
“能跟上吗?看清是什么人了吗?”赵云飞追问。
“跟过一次,对方反跟踪能力极强,差点被发现,只远远看到其中一人身形瘦高,动作极快,像个……像个鬼影子。”“山猫”心有余悸,“我怀疑,可能是‘罗汉’!”
罗汉也来了!果然!
“看来,这场‘奇人异士’的宴会,水很深啊。”徐世积(通过密道与城内保持联系,此刻也在院中)沉声道,“李世民或许是想借机甄别、招揽,但‘夜枭’恐怕也想趁机混入,图谋不轨。我们若是参与进去,风险极大。”
“但机会也同样大。”魏徵分析道,“若能获得李世民信任,我们便有了立足之地,也能更接近晋祠陨石的秘密。况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众人意见不一,最终都看向赵云飞。
赵云飞沉思良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风险与机遇并存,这是他们目前能接触到核心的最快途径。而且,他有一种直觉,这场宴会,恐怕是解开许多谜团的关键。
“去!”他终于下定决心,“不过,不能全都去。玄成先生,你学识渊博,以解经释典、擅长古物鉴定的士人身份前往,最为合适。我随你一同,扮作你的护卫或者……助手。雄信和其他人,留在外面策应。”
“就你们两个?”单雄信不放心,“太危险了!”
“人多了反而惹眼。”赵云飞道,“况且,我只是个‘护卫’,目标小。玄成先生才是主角。我们需要一份足够份量的‘投名状’或者‘见解’,才能引起李世民的兴趣。”
他看向魏徵:“先生,关于那陨石,或者关于‘龙脉’、‘气运’之说,你可有能自圆其说、又不会暴露我们真实来历的见解?”
魏徵捻须沉思,片刻后,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或许……可以从《河图》、《洛书》与星象分野说起,结合晋祠地理与此次陨石坠落的方位,推演一番‘地气升腾,天星应之’的道理,再隐含点‘天命所归,在乎有德’的劝谏之意。既能显示学识,又符合李世民当下的心思,更不会过于惊世骇俗。”
“好!就这么办!”赵云飞拍板,“‘山猫’,继续盯紧那两拨人,特别是往晋阳别苑去的。‘水鬼’,想办法摸清别苑周围的地形和守卫情况。我们……三日后,赴宴!”
接下来的两天,魏徵闭门不出,精心准备着他的“说辞”。赵云飞则和单雄信等人,根据“水鬼”探回的情报,反复推演着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撤退的方案。
第三日傍晚,夕阳西沉。魏徵换上了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但整洁的青衫,头戴方巾,手持一卷古籍,颇有些落魄名士的风范。赵云飞则换上了一身普通的深色劲装,腰佩一把毫不起眼的铁刀,脸上做了些修饰,显得更加粗犷木讷,跟在魏徵身后半步,如同一个沉默忠心的随从。
两人离开大车店,雇了一辆简陋的驴车,向着城西的晋阳别苑行去。
晋阳别苑位于太原城西十里,原是前朝一位宗室的别业,如今被李渊赐给了李世民。庄园占地颇广,背靠西山,林木掩映,环境清幽。
来到别苑门前,只见灯火通明,车马不少,但守卫极其森严。持戟的甲士目光锐利,对每一位来客都仔细查验请柬,并搜查随身物品。
魏徵递上通过一位文会上认识的李世民府上清客弄到的、以“河东隐士魏玄”为名的请柬。守卫查验无误,又对赵云飞进行了简单的搜身(主要检查是否携带利器),见其只是普通护卫打扮,刀也是寻常铁刀,便挥手放行。
进入别苑,穿过影壁和回廊,来到一处宽敞的庭院。庭院中已摆开了数十张案几,灯火通明,丝竹之声隐隐传来。已有不少客人到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这些人装扮各异,有仙风道骨的道士,有宝相庄严的僧人,有奇装异服的江湖客,也有像魏徵这样文士打扮的人,气氛颇为奇特。
赵云飞低着头,跟在魏徵身后,锐利的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全场。很快,他发现了几个值得注意的目标:一个坐在角落、闭目养神的老道,气息绵长,绝非寻常;一个戴着半边面具、沉默不语的独眼壮汉,腰间鼓鼓囊囊;还有……在靠近主位的几案后,一个穿着普通文士服、面色苍白、正与旁人低声交谈的中年人,虽然掩饰得很好,但赵云飞却从其偶尔扫视全场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冰冷!
虽然换了装束,收敛了杀气,但那种感觉……是罗汉!他也混进来了!而且位置相当靠前!
果然来了!
赵云飞心中凛然,示意魏徵留意。
就在这时,庭院侧门打开,一行人簇拥着一位青年走了进来。那青年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面容英武,双目炯炯有神,顾盼之间自有威仪,虽然穿着常服,但行走间龙行虎步,气度不凡——正是李世民!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李世民面带微笑,目光扫过全场,在魏徵和赵云飞身上并未过多停留,最后落在了罗汉伪装的中年文士身上,似乎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走到主位坐下。
“诸位高贤远道而来,世民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李世民声音清朗,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亲和力,“近日天降异象,世民愚钝,百思不解。故设此薄宴,广邀天下奇士,共解天意,畅论古今。诸位但有所学,但有所见,尽可畅所欲言,不必拘礼。”
宴会开始,气氛逐渐活跃起来。有人大谈星象占卜,有人高论风水堪舆,有人甚至当场表演了一些吞刀吐火的小把戏,引得众人啧啧称奇。李世民始终面带微笑,认真倾听,不时发问,显得虚心求教。
魏徵等待时机,直到一位道士大谈晋祠陨石乃“紫微帝星移位,新主当兴”之兆后,他才缓缓起身,拱手道:“在下河东魏玄,见过李将军。适才听闻道长高论,心有所感。窃以为,天象示警,固然可察,然《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又云:‘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天星地气,交感相应,最终仍应着落于‘人事’与‘德行’之上。”
他引经据典,将陨石、晋祠地理与《河图》、《洛书》的玄理相结合,阐述了一番“地气郁结,升腾于天,感召星陨,警示于人,当修德政,疏浚地气,以合天心”的道理。虽然其中夹杂了不少他自己的推测和引申,但言之有物,逻辑清晰,更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了为政者的德行,既显学识,又暗含劝谏。
李世民听得十分认真,眼中不时闪过思索之色,待魏徵说完,抚掌赞道:“魏先生高见!发人深省。先生于古物典章,想必也颇有心得?”
魏徵谦虚几句,顺势又谈论了一些前朝器物与礼制的关系,表现得不卑不亢,学识渊博。
赵云飞一直低着头,仿佛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实则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全场,尤其是罗汉的动静。他注意到,在魏徵谈论“地气”与“疏浚”时,罗汉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宴会进行到一半,酒酣耳热之际,李世民忽然拍了拍手。两名侍从抬上来一个用红布覆盖的托盘,放在了庭院中央。
“诸位,”李世民站起身,走到托盘旁,“此物,便是日前坠于晋祠之陨石。其上纹路奇特,似文非文,似图非图。世民遍寻典籍,请教多方,仍不得其解。今日高贤齐聚,可否为世民一解此惑?”
说着,他亲手揭开了红布。
一块约莫脸盆大小、通体黝黑、表面坑洼不平、却隐约流动着金属光泽的石头呈现在众人面前。而在石头朝上的一面,布满了细密而规律的、仿佛天然生成又似人工雕刻的银白色纹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庭院中响起一片惊叹和议论声。
赵云飞在看到那纹路的瞬间,心脏猛地一跳!那些纹路的风格……与他手中的黑色碎片,与风陵渡镇河鼎上的云纹,何其相似!那是一种更加抽象、更加接近本源规律的表达!
他强压着激动,微微抬眼看去。
只见那罗汉伪装的中年文士,此刻也死死盯着陨石,呼吸似乎都急促了几分。他身旁另一个一直沉默寡言、作商贾打扮的同伴,更是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夜枭”的目标,果然是它!
几名自诩博学的宾客上前,仔细观看,有的说是上古云篆,有的说是星图轨迹,有的干脆说是天然花纹,莫衷一是。
李世民目光扫过众人,最后似有意似无意地,落在了魏徵身上:“魏先生,可否上前一观?”
魏徵心中一惊,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他定了定神,拱手道:“在下愿试言之。”
他走到陨石前,俯身仔细观看。那些银白色的纹路在灯光下微微反光,仿佛有生命般缓缓流动(或许是光影错觉)。魏徵越看越是心惊,这些纹路看似杂乱,实则蕴含着某种极深的数理和方位逻辑,隐隐与他所知的某些失传的古阵法图相通!
他沉吟良久,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开口:“将军,此纹路……在下不敢妄断其意。然观其走势,暗合九宫八卦之变,又隐现二十八宿分野之象。或许……并非单一的文字或图画,而是一幅……‘图钥’?”
“图钥?”李世民追问。
“即指示方位、开启某种‘关锁’的图形钥匙。”魏徵谨慎地措辞,“此图似乎指向多个方位,彼此关联,需按特定顺序或方法解读,方能得其门径。恕在下学识浅薄,仅能看出这些皮毛。”
“图钥……指向多个方位……”李世民喃喃重复,眼中精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
而就在此时,异变突生!
庭院四周的灯火,毫无征兆地,同时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