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尔进的怒火,让众人噤若寒蝉。
滦州的守备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阴阳怪气地道:“哟,乐亭和抚宁怎么提前开始演武,没通知各县呢?”
韩林和张守备双双拿眼瞧了他一眼,其人也怡然不惧,与之对视。
关键时刻,还是场内最大的赵率教出了声。
“骚乱既停……”
他对着跪了一地的卒伍环视了一番,开口询问道:“现在需要弄得分明的是,乐亭和抚宁两县因何互殴!”
听到这句话,韩林的眼泪差点没下来。
还得是“老父亲”啊……
只一句话就将这次的骚乱定了性,成为了“互殴”。
自到卢龙以来,韩林和赵率教都心照不宣地保持距离,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这种时刻就更不能给旁人落下话柄。
但赵率教在关键时刻,还是帮了他一把,韩林在心中感激涕零。
崔尔进也十分诧异地看了赵率教一眼,袁崇焕是他的顶头上司,而赵率教则是袁崇焕的心腹,这个面子他不得不给。
因此,崔尔进强忍着心中的不悦,对着韩林和张守备寒声道:“两营谁为留守?!”
韩林和张守备将各自留守营中的人叫了出来。
韩林这边自然是千总高勇,张守备那边也是一样。
在高勇两个人报完名号以后,崔尔进面若寒霜地审问道:“身为校尉,既不能完成留守之责,又不能约束卒伍,你二人若不将事情原委道个清楚,便等着枭首示众罢!”
两个人皆是一愣,叩了个头以后,对着崔尔进战战兢兢地道:“启禀大人,此事皆因乐亭营而起,早前食必归寝不久,我营逻卒巡夜,在辎重地发现两个人鬼祟异常,高声喝问,却不想二人仓皇奔蹿,逻卒追赶其至乐亭营左近,便不见了其踪影……”
“事后我方盘查,发现药罐摔损数十,弓弩被剪弦抄五十张,这些军备都是俺们从抚宁大老远地运过来,眼看演武将至,根本无法再运,这岂不是分明叫我抚宁营不战而败!
他这边说着,那边张守备的脸色立即就如同吃了屎一般的难看,本来抚宁的战斗力就是倒数的那个,如今军器被毁了不少,他可是连和别人搏一下的本钱都没有了。
这和直接裁他的兵员有什么区别?而裁汰了兵员,能捞到的钱财也定然锐减。
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因此张守备呼吸急促地看着身边的韩林,那目光,恨不得能从他身上咬下一口肉来。
“因此我便带着人来乐亭营讨说法,叫他们将蓄意破坏的贼子交出来,可不曾想,被其暗哨拦住,还没说两句话,就是一顿毒打……再后来便是全营而动……”
“还请大人为我抚宁营做主,治乐亭诸人的罪。”
说完,深深地又将头给埋了下去。
“放你妈了个屁!”
他的话音刚落,高勇就直起身子对着他破口大骂。
“未得通传,不听警告,我们打你是应该的。”
冷笑了一声,高勇继续道:“反倒你还要谢谢乐亭的爷爷们,若不是我等留了手,就你们这群臭鱼烂虾,也妄想与我乐亭营争锋?早就把你们打的亲妈都认不出来,哪里还让你有机会在这里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住口!”
高勇的话难听至极,连崔尔进都听不下去了,他剑指高勇厉声喝道:“本官在此,你竟然也敢如此跋扈,可见平日里嚣张到了何等的地步,来人,给我打到老实!”
他的话音刚落下,旁边就走出了一个膀大腰圆的亲卫,抡起手中的刀鞘就对着高勇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
高勇不敢躲避,只能硬着头皮去接,这一刀鞘要真个砸中,非得头破血流不可。
“且慢!”
带着风的刀鞘在空中被一只手给接住。
崔尔进看向韩林,眯着眼睛冷笑道:“怪不得一个小小的千户在本官面前也敢如此跋扈 原来是上行下效。”
“韩林!你要违抗本抚台的令不成?!你莫以为自己得了皇上的青眼,本官就治不了你了!”
“卑职不敢……”
韩林甩了甩又疼又麻的手掌,跪了下去。
对着崔尔进抱拳揖礼道:“属下的这个千总,乃是粗人一个,绝非有意冲撞了抚台大人。不过事已至此,大人放心,其人惘负卑职的嘱托,卑职方才已经将其千总之位裁撤,充为了战兵,还请大人莫要与一介草民武夫计较。”
“好!好!好!”
崔尔进冷哼了一声:“果真有急智,那他应受之罚,你可承受得?”
韩林点了点头:“若真有罪,属下一力承担!”
但紧接着话锋一转,口中说道:“不过,方才其人所说也都是一面之词,大人万不可偏听偏信。”
一瞬间,张凤奇、梁廷栋、郑国昌等人心中具惊,这韩林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崔尔进,也不知道应该是说他胆大包天,还是不知死活。
连赵率教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果然,崔尔进原本阴沉的脸色,此时就更加难看,环顾四周对着韩林道:“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本官何来你所说的片挺偏信?!若是本官偏听,早在来时就将这群互殴骚乱的贼兵给捉起了!”
感受到崔尔进的怒火,韩林反倒是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
在这里,韩林其实偷换了一个概念。
本来,崔尔进要治的是高勇冲撞巡抚之罪,只要拿“八法”当中的不谨,也就是行为不端,就能轻松拿捏他这一个小小的千总。
因此韩林赶忙用话头去激怒崔尔进,让其陷入到自证的陷阱当中去,同时也将话题拉回到了双方冲突的根本。
崔尔进此时也醒悟了过来,竟然被韩林一句话给激怒,被他绕了进去,但此时若要再去治那个千总的冲撞罪,反倒是让自己显得有些斤斤计较,颠三倒四。
强压抑着怒火,崔尔进道:“既然你说不是你乐亭营的人,那你有何证据?!”
韩林歪着脑袋看着崔尔进,缓缓得道:“卑职以为,这证据,不该属下拿,而是应该抚宁营来拿,谁人质疑,谁人应该举证才是。
“不然今天来一个说我营毁其军械,明天又来一个,说我营偷其军粮,这岂不是教我营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