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凉,有冷风起。
玄月高挂,星辰璀璨。
顾侯父子征战在外,江芷玉缠绵病榻,老侯爷也早早睡下,侯府夜寂,暗涌杀机。
冷风卷着落叶扫过青石阶,发出“沙沙”的响声。
檐角一滴夜露坠入石缸。
几乎同时,几道黑影如烟般飘入,镇守在各处。
摘星楼的机关中枢被破坏的刹那,整座建筑发出垂死巨兽般的呻吟。
各处机关密道被打开,一双双猩红的凶目在黑暗中显得尤为骇人。
一缕悠扬的琴音在夜空中传响开来,清澈如泉,却让所有毒人瞬间狂躁起来。
他们迅速涌入密道,在交错的密道中畅通无阻。
影卫第一时间察觉到动向,立刻出现,欲将其阻拦,然而密道中的机关全部失灵,对影卫而言最绝佳的环境消失无踪,而他们将要面对的,则是没有神志,不知疼痛,不惧任何人任何事的毒人。
便是自小受到严苛的训练,可他们终究是活人,和死人怎能相提并论。
蛊灵的跳动,让方筱染清楚的感受到这群毒人的动向,她微微勾唇,手指的律动越发迅速,琴音变奏,毒人变得越发狂暴,猩红的双眼如同凶兽一般,肆无忌惮的攻向任何一个靠近他们的人。
随着一曲终罢,方筱染起身,迅速掠入夜空中,几道黑影也随她一同离去。
转眼来到湖心岛,这里安静异常,唯有湖心岛中隐隐有烛光透出来。
方筱染知道,商苓竹一定在那儿。
她来到岸边,脚尖点地,腾空而去,夜风扫过她的侧脸,额前碎发在风中飘动,她双眸凌厉逼人,眼中尽是杀意。
在落到岛中的一瞬,她先是紧急扫视一眼四周,确定感受不到任何人后以最快的速度冲向竹林深处。
竹林幽静,不见一人,就连平常往来的侍女都见不到,这个时辰想来应当是睡了。
转眼来到楼阁,长廊中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空气中透着一缕淡淡的异香。
花开正艳,有虫鸣不断,在这安静的夜空下,显得尤为清晰。
方筱染加快步子,脚踩在落叶上,随风一点,没入长廊,尽头处的房间门大开,房间中灯火通明。
“你来了。”一个轻柔的声音缓缓自房间中传出,就像是一片羽毛划过,却如千斤石头坠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骇浪。
方筱染猛地抬头,看见商苓竹正倚在美人榻上,烛光落在她手中的玉壶上,酒香四溢,令人沉醉。
“既然来了,不妨陪我喝一杯。”她轻轻招手,眼角泛着浅笑,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杀意和危险感。
周围并无他人,至少方筱染并没有感受到。
面对商苓竹的邀请,方筱染面色平静的走向她,眼中寒意难掩,“你和娘亲是至交好友,她孤身一人自岭南来到晏城,一次茶会与你一见如故,她视你为最信任的人。”
方筱染一字一顿,声音都带着颤音。
“我和她到现在依旧是好友,作为好友的女儿,我的儿媳,你本与他人不同,只需要安安静静度过余生,无人能动你。”
“你真的能放心我待在你身边?”方筱染眯眼,眼底藏着笑意。
商苓竹微微一笑,“你,又能做什么呢?你母亲都被我玩弄于掌间,你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娘亲的死,当真是你所为?”
都到这一地步了,两人唯有撕破脸,方筱染既然决定动手,就没有想过后路。
商苓竹不答,只是拿起酒壶豪饮,酒水顺着她的下巴滑落,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她随手抹去酒渍,笑意森然:“白戚戚,她该死,碰了不该碰的人,我没有留下她的理由。”
“就因为嫉妒,你就杀死自己的好友,商苓竹,你当真蛇蝎心肠!”方筱染红着眼眶,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人。
说来,她从未了解过商苓竹,只看表象,都觉得是雾里看花,或许娘亲也一样从未看透,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嫉妒?”商苓竹眼角的笑意越发浓烈,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从地狱而来的艳鬼一般,美艳动人,却又极为危险,她说:“那只是其一,我得东西一样都不会拱手让人。”
“为了圣女的位置,为了《万蛊密经》?”
“一山不容二虎,在知道她同为圣女时,我也很难过,但同样的也很兴奋,我与她既是好友,也是死敌,这证明我们之间的缘分无人能比。”
“疯子,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所谓的圣女,娘亲根本就没有在意过,颜氏一族之事,她也从未过问,你竟只是因为这样的所谓竞争关系和嫉妒心作祟,便将她杀害。”
方筱染眼眶泛红,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却浑然不觉疼痛,“你说一山不容二虎,那这圣女之位,我便取而代之!”
“你?”商苓竹勾唇一笑,“倒是比你母亲强点,那我便陪你玩玩。”
话音刚落,她丢掉手中的玉瓶,猩红的酒水散了一地,同时散发着隐隐血腥味。
血酒?她竟然以身饲蛊。
“《万蛊密经》我尚未用过,今日正好试一试,听闻颜氏一族的蛊灵秘术很不一般,正好让我见识一二,究竟是蛊灵秘术更有趣,而是《万蛊密经》更毒辣。”
竹林无风自动,虫鸣不断,银紫色的蛊虫自她衣袖中不断涌现,方筱染眸色一沉,周身渐渐泛起银芒。
与此同时,银鹤已然开始行动,一脚没入密道深处。
初七等人也将湖心岛紧紧包围,随时注意外界动向。
夜风骤停,竹林死寂。
方筱染与商苓竹目光相对,不同的是一人从容坐着,一人眸色冰寒的立在那。
两种蛊术不停交织缠绕,如同千万道肉眼可见的丝线互相冲撞,这实则是蛊虫之间的交战。
蛊族饲养蛊虫,一般会让毒虫置于瓮中,让它们彼此间厮杀,最终存活下来的那只,便是真正的“蛊”。
而此刻,方筱染与商苓竹的交手,便如同两只巨大的“人形蛊瓮”,她们的每一滴血、每一缕气,都在催动体内豢养的万千蛊虫厮杀!
两人交手之际,商苓竹已然从容,她轻笑道:“你以毒人入侵千禧楼,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吗?”
“不,只是为解救人。”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心肠,但那些影卫重获自由又如何,一旦体内蛊虫爆发,他们唯有一死。”
“你既是千禧楼楼主,我不信你会让影卫暴毙,他们可是昭帝手中最为锋利的暗器。”
“君王易主,千禧楼也一样,你了解的倒是挺多,应当知道死人才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两人之间的蛊术再度爆发,方筱染的指尖在袖中轻颤,一滴血珠无声滑落。
商苓竹笑意森然,骤然翻掌,地面猛然炸开,无数金蚕蛊破土而出,竟在半空中结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方筱染彻底困住。
每一只金蚕都闪烁着妖异的金光,口器开合间,毒雾弥漫。
四周皆是蛊虫振翅的声音,方筱染甚至感受到隐匿于暗中的蛊虫,这座湖心岛,实则就是一个巨大的蛊瓮,蛊虫在这里互相厮杀,存活下来的就是最强的蛊虫。
方筱染瞬间被蛊虫围困,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这点倒是让方筱染很是意外,就算她的蛊灵秘术再强,面对如此多的蛊虫,对她消耗极大,蛊灵秘术又会损耗寿元,对她来说极为不利。
几番交手,方筱染的呼吸渐渐急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看来情况很不妙,她不能再有任何保留。
想到这,方筱染眸色一冷,嘴角溢出猩红的鲜血,蛊灵开始变得躁动起来,她清楚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衰弱,可即便如此,她也要拼了。
商苓竹似是看出她要做什么,但并不在意,只是笑了笑,蛊虫的攻击变得越发凌厉,方筱染稍显吃力,可蛊灵却全面爆发。
“不够,单凭你这点蛊是不够的。”商苓竹微微摇头,缓缓站起身,眸色清浅的落在方筱染身上。
方筱染的呼吸越发急促,指尖的蛊丝已经染上暗红。她咬紧牙关,突然反手划破自己的手腕。
以自身精血饲蛊灵,此法极其危险,但眼下或可一试。
蛊虫碰撞的声音如同暴雨倾盆,两种截然不同的蛊毒在空气中交织,竟腐蚀得四周竹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腐朽。
方筱染七窍都渗出细小的血珠,强行以血饲蛊灵的反噬远超想象,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被某种力量撕扯。
她捂住胸口,目光冰冷的望向商苓竹,看到她这副样子,商苓竹轻笑道:“你如此行事,是打算将自己喂给蛊虫?有意思,但我不会让你如愿。”
说着,她正欲动手,突然,一曲笛音破空而来,竟然生生影响了两边蛊虫的发挥,尤其是她的金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低迷下来。
见状,商苓竹眸色一沉,猛然扫向竹林深处,方筱染也下意识的回头。
只见一道修长身影踏着竹影而来,衣袂翻飞间,月光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银辉,他手持一支青玉长笛,笛尾系着一枚暗红色的流苏,随风轻荡。
是他,顾煜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