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意降临往往只在一瞬间,我心里刚一起念,就掉进了黏糊糊的睡梦沼泽。
大道青天,云雾流转,有什么巨物在我眼前闪现,墨黑色的鳞片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麒麟?”我好像又看到了麒麟。
我摸索上前,雾中的东西似乎被惊动了,身躯缓缓屈曲盘起,硕大的头颅从半空云雾中徐徐探出一角。
这不是麒麟,我不认识它。
我连忙后退,跟它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
那东西身形颀长,大半隐在雾中,一眼望去,恍然跟墨色神龙一样,见首不见尾。神情无比倨傲,两只巨大的竖瞳倏地下瞄,才看到我一般。
“去而复返,盍又求之?”
有一道洪亮的声音直接在我耳边炸响,头脑不清明的感觉倒是褪去了不少。不过它这话什么意思?哪来的去而复返,我们不是初次相见吗?
这家伙到底是谁啊?许愿神龙吗?我还没有攒齐七颗龙珠,许不了什么愿望吧?
我没敢细看,双手合掌,抵在额前,对着它再次道歉,“我来找麒麟的,可能迷路了,打搅了。我无所有,亦无所求,您能放我回去么?”
那家伙似乎有些迟疑,影子在云雾中盘旋一阵,又落下来。
“不贪天之功,不以为己力,为彼者求,犹胜一己。麒麟在隔壁,走你!”
然后长长的尾巴掠过来,我被卷上半空,然后突然松开,瞬间有种踏空台阶落下去的失重感,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还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张薄毯。
闷油瓶已经不在我身边,小花捧着手机噼里啪啦打字,看我坐起来,他笑了下,“醒了,饿不饿,等外面的风停了,再出去吃口饭。”
我回了回神,怀疑刚才入梦的是虺蜴,我应该没有见过,但小丫头信誓旦旦说看到我了,这家伙也像是见过我的样子,还真是奇怪啊。
我擦了擦额上的汗,出过汗身体愈发轻松了,又好奇的问小花,“大厅里怎么会有风?”
他笑了笑,示意我自己看,我过去把门轻轻拉开一条缝,看到外面还挺热闹,张日山微笑着坐在主位上,自顾自的斟了杯酒慢酌,小哥和胖子抓紧时间吃饭,坎肩跟做贼一样,吃一口看一眼。
在他们三个旁边坐了几个不认识的中年人,脸上带着愠怒,正在逼逼赖赖,张海客在对面看着一脸危险的厌烦,影响他家族长干饭了。
“谁家的狗啊,耳朵这么灵,叫的这么欢?”
我关上门,怪不得小花进来躲清闲,应该都是京城地面上的熟人。
“张日山百密一疏,威逼利诱只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晓山青把该透露的消息都透露出去了,这会儿几个得力干将都觉得张日山从地底取上来长生不老的真经,嚷着要公开呢。”
“取个屁啊,人都搭上了,早知道就把菌丝留下,弄上来,一家分一箱子做伴手礼。”
小花停下手机,抬眼看我,“会失控的,这种危害公共安全的话不能乱讲。放心吧,他们很快就会走了,我把虺蜴的白骨分了很多箱子,张日山正一家家送呢。”
我重新靠进沙发里,心说他早就算好了吧,一早就准备好把那大具白骨给分割,想要长生,想要仙缘,自个儿研究去吧。
我们老吴家作为平三门,其实跟张大佛爷的交情并不深,我爷爷个人对张启山比较钦佩,但利益来往少到乏善可陈,用我爷爷的话说,佛爷这种人,可以追随,但切不可亲近,其心不止财富权势,胸中富丘壑,腕底有鬼神,所谓以礼相交天下少,因财绝义世间多,他是会拿九门和张家换前程的人,所图太大,区区人命已经不在他眼中了,哪怕是张家族长张起灵。
时过境迁,后人无法对当年的人心生共情,所以我对张大佛爷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峥嵘战火中一世枭雄,在他手下,沾满九门的血,和张家的苦难。
小花跟我不同,他自幼拜在二月红门下,经二爷亲手调教不少年岁,和张大佛爷甚至张副官多有往来,关系比起我来更亲密,他能为张日山分忧也不奇怪。
小花支着脸颊看我,“我只是礼尚往来,还当年的人情,你不要想多了。”
“没想多。”我心虚的哦一声,看来还是跟我这边关系更密切,扫一眼都能知道我在腹诽什么。
我翻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入夜,我们一行也差不多该走了,总不能留在新月饭店过夜。
小花又在打字,我想了想,黑瞎子师傅一直没出现,估计一直替他在外面安排打点,我一会记得带个盒饭。
“你出去吧。”
小花头都没抬,没头没脑的跟我说了一句。
我反问他,“你呢?”
他没回答,我只好自己推门出来了。
一时间桌上所有的人都回头看我,桌子够大,我随意找个地方坐下,张日山冲我遥遥举杯,甄小蛮单手举着自己的小碗问我吃吗?
我一看都是甜的,摇头表示我吃不下,闷油瓶起身坐过来,很自然的帮我夹菜,很快碗里都满了。
我冲他笑笑,细嚼慢咽的吃着。
那几个中年人互相交头接耳了一番,其中一个面善点的端着一杯酒,冲我笑道,“你就是南边来的吴老板吧,也算是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了!听说你这回也下去了,不知在下面有什么发现,给我们讲讲,长长见识。”
“好说,好说。”我端起饭碗对他笑回去,“我身体不好,不能喝酒,就以饭代酒了。我们几个的确下去了,还发现了条狗,叫的特别欢,哎,胖爷,那狗怎么叫来着?”
我这是实话,大狼青跟上来的事大概他们也听说了,此刻居然认真听着。
不想胖子举着筷子哈哈一笑,“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桌上的人听懂了,都低头笑起来。
那个面善的中年人脸色一沉,把酒杯往桌上一砸,酒水都溅出来。
“小子,你在道上是有些名声,但在这里没个屁用,你可想清楚了,要在北京平安待着,就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威胁我?闷油瓶停下筷子看他,我按住他的手腕,在心里冷笑了下,这时节派出来打头阵的绝对不会是家族的中坚力量,不过一个随时可以舍弃的马前卒,拿捏不住张日山,震慑不了新月饭店,冲我一个外地人耍什么京圈的威风,耍的着么?
“我说了不喝酒,敬酒罚酒就都不喝。我取回我的东西天经地义,新月饭店都不过问,跟你更讲不着,我也劝你不要受别人利用,到时候就不是跟新月饭店道歉这么简单了。”
那人怒了,“你胡说什么,什么利用?我为什么要道歉?”
张日山酒杯往桌上一放,冷眼斜觑那几个人,“这是新月饭店,你们家老祖宗来了也没有逼问客人的道理,要么你回去问问,是不是以前定下的规矩都不作数了?如果是的话,就别怪我这个粗人以后不讲规矩。”
几个中年人互相看了看,不好再继续惹怒他,很不甘心的站起来告辞,那个面善的家伙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句,“打扰了。”然后匆匆走掉了。
真是又怂又没种,还没脑子,沉不住气,守不住势,都不知道他们走这一趟想干嘛,还以为能从新月饭店或是张日山这里赚到便宜吗,想多了。
张日山摇头感慨,“顽金无火不能成器,成器而见举持,遗材而遭废弃,所以世俗富贵多轶于三代,当然,吴家小三爷,呵呵,不在此列。”
是么,我怎么觉得他笑的有些不怀好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