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说罢,搭在睚眦拐杖之上的手缓缓抬起,声音沙哑,“以血为契,以魂为引,承烬火,无赦天地。”
声音回荡于妙手堂内,老妪身体化作一簇暗火焚涌而出。
映入晏琅眼眸,化作一柄暗红古剑,飞至身前。
晏琅将手在剑锋上一划,鲜血尚未滴落,便被剑脊吸收。
暗红剑身骤然亮起血色纹路,如岩浆从深渊中奔涌而出。
“轰——!”
地动山摇,妙手堂的屋顶被这一股无形剑气掀翻。
本是晴朗万里的长空竟被染成血色。
九州各地。
沉睡的古剑齐齐震颤。
而高居九霄之上的诸神,同时感受到了那股自血脉之中便恐惧的力量。
血色苍穹下,晏琅的衣袍猎猎作响。
当她握住剑柄的刹那,九州古剑,尽数发出剧意剑鸣。
无数道剑意耸入云间。
汇聚至东胜城上空,毫无预兆间降临在晏琅身上。
源源不断的填充着她体内剑骨缺失的部分。
试图将其填满,却仍留有缝隙。
似乎是有一双手阻挡在中间,一次次试图撕裂开这股力量。
剑意仍在不断涌入,妙手堂的异象,迎来了东胜城乃至整个中州修士的停驻注目。
而随着涌入体内的剑意越来越多,晏琅也感受到自己的修为正在朝着一个难以预估的方向发展。
在要冲破洞虚镜的桎梏,通往大乘境的那一刻,无数道剑意仿佛被镇压一般陡然停滞。
紧接着,被它们带领着疯涨的修为开始疯狂倒跌回去。
东胜城上空,一股恐怖的力量汇聚。
晏琅抬头望天。
只见层叠的黑云之间,再度出现了那一只威严而冷漠的金色瞳孔。
剑意凝滞,风云退散。
时间在这一刻被生生掐住。
“晏琅,你要逆天而行吗?”
低沉的声音如雷霆万钧碾过东胜城。
妙手堂的瓦片簌簌震颤。
晏琅唇边溢出血迹,却握紧手中无赦,剑指天穹之上的金瞳。
“原来这就是…”晏琅凝视着剑身上流动的血纹,弯起唇角,“被天忌惮的力量。”
血纹翻涌之下,原本被她控着的烬化作一缕萦绕无赦的流光。
无数战意冲天而起,将悬在头顶的威压撕裂开来。
于缝隙之中,破碎的声音撒落,隐藏着恐惧的颤鸣。
“违背你我的赌约,你会后悔的。”
“狗屁的赌约,不过是我为保全亲人的不得已。”晏琅讥讽的目光中倒映着撕裂的天穹,“我既斩魔、弑神,今生再破个天你又奈我何?”
金色瞳孔骤然收缩,云层中传来骨骼碎裂般的巨响。
横贯天际的裂痕蔓延至整只金瞳的那一刻,金瞳砰然碎裂。
化作漫天血雨,淅沥沥落下。
时间恢复流动。
晏琅垂下握剑之手,转头看向唐雾诗。
她只来得及看见妙手堂被剑气震飞屋顶的一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血雨,与上空仍未散去的黑云,她咽了下唾沫,走到晏琅身旁。
“你……还好吧?”
她知道无赦的身份,知道烬的身份。
更是她为烬找到了天溯的路子。
也清楚,与无赦的契约,等同于对天宣战。
哪怕什么都没看见,面对此刻出现的异象,也不难猜到晏琅刚刚经历了什么。
“好得很,多谢你。”晏琅耸肩收起无赦,看着没了屋顶的妙手堂,略带迟疑问,“要不要修修?”
“不用了。”唐雾诗摆摆手,“等你今晚处理掉魔物凭空出现的问题,我就用不着待在这里为东胜城修士疗伤了。”
晏琅了然颔首。
唐雾诗倒是想起旁的,走上前勾勾手道:“来来来,让我看看剑骨如何了。”
——
今日的东胜城比起往日要安静许多。
其因是今日一早城主府就下令,让城中百姓在日落之前返回家中。
城中百姓素来爱戴城主,加之下令之后不久,东胜城上空陡然出现异象,下了半日的血雨。
街道上本就没几个行人。
来来往往皆是追着这异象找过来的修士。
进城之后从告示上得知东胜城今日日落便不许出门的消息,料定日落之后,东胜城必有异样。
说不定还与今早的异象有关。
因而一个个都静静等着日落到来。
日落之际,城门关闭。
万巷无人,街道空荡。
日落后的东胜城笼罩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中。
血雨停歇后的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味,虽早已派出修士清理,却难以洗去这血腥气。
晏琅站在妙手堂残破的屋檐下,城主曾年站在她身侧。
跟随着她的目光一同游走在正四处张贴符纸的巡逻队身上。
他们每个人手中都拿着在妙手堂领的符纸。
晏琅原本的打算,是要绘下阵图交给城中众人布阵。
只是后来转念一想,今日的异象,必定会引来诸多外人来访。
暗中窥探者,必然是数不胜数。
晏琅向来物尽其用。
自然不会浪费他们的存在。
还有这一场天降的血雨,对于血修而言才是天赐的绝佳宝地。
神识不断扫看东胜城。
立体的影像在脑海中浮现。
每条街道,每栋建筑,都在巡逻队经过的情况下渐渐亮起微光。
一条条线连接起来,随着巡逻队按照阵图走动,完成连接。
一个复杂的阵法渐渐成型。
晏琅收回神识,侧眸看向曾年,“接下来就靠城主你了。”
“仙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曾年拱手应下,
晏琅随即意念一动,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而此刻,布下巨型阵法的东胜城城中央。
晏琅左手握着阵图,右手握着破邪剑出现在此。
指尖掐诀引动阵图。
阵图悬浮而起,与城中各处符纸相呼应。
那些被血雨浸透的砖石竟渗出细密血珠,顺着阵法缓缓流动。
“这是什么?”
暗处传来惊疑不定的轻呼。
早先入城后追寻气息来到妙手堂外窥探的修士跟随晏琅来到城中,目睹眼前场景。
“看起来,像是什么邪门的阵法。”有人迟疑道。
另一人一听,当即否定,“不可能啊,城主下的命令日落后不许出门,除非她这城主当腻了,否则怎会任人在城中大肆布下邪阵。”
“你说得也有道理……”
“你们快看那,有人!”
突然一人惊呼出声。
就见在他们对面的一处阴影中浮现数道身影,正悄然朝着晏琅所在的位置靠近。
晏琅好似半点没有察觉一般,专心操控阵法。
就在那些人将要来到晏琅身旁,将她控制住时。
晏琅突然一侧身子,指尖轻叩剑柄,破邪剑发出清越剑鸣。
地面流动的血线突然调转方向,如活物般缠住偷袭之人的脚踝。
惨叫声尚未出口,便被涌上的血色包裹凝固其中。
“来得真是时候。”晏琅轻笑,“借诸位的血一用。”
阵法红光大盛,被包裹住动弹不得的修士们化作阵法养料,整座城池的地脉开始震颤。
与此同时,地底三千丈,沉睡的魔物感受到地面之上强烈的灵气波动,蠢蠢欲动朝着地面掠去。
感受到魔气的靠近,笼罩整座东胜城的阵法陡然间运转起来。
带着魔物无法抵御的牵引力量,飞速将魔物从地底之下抽出。
暗处,几十双不在同一处的眼睛紧盯着那道红衣身影。
一个身着灰袍的修士压低声音,“师兄,这分明是邪修手段!我们要不要……”
“等等。”被称作师兄的男子按住同门的肩膀,“先看看她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正操控阵法的晏琅突然转头,目光如电直射他们的藏身之处。
灰袍修士浑身一僵,被洞虚镜大能的神识锁定的瞬间,令他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动作。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同样感受到了自己的神魂被晏琅的神识锁定。
毫无逃脱可能,一个个都惨白着一张脸。
“诸位既然来了,就不要躲躲藏藏,恰好来助我一臂之力。”
晏琅的声音不大,却在灵力的加持下,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等他们反应,地面上不知何时将他们圈起来的血线飞起,将他们缠绕住往外拽出。
一时之间,不止是暗中窥探的几十双眼睛。
就连从头到尾没有泄露半分气息的修士也被拖拽出来。
人头攒动,数起来竟有七八百名修士。
“还真不少。”晏琅笑着面对众人惊恐的目光。
这个数量对她来说,真是不小的助益。
众人不停挣扎。
“你想怎么样!”为首的灰袍男子厉喝一声,目光阴沉如刀。
晏琅低眸看了一眼他腰间的令牌。
“紫霄宗的人啊,来替你们宗的弟子报仇来了?”晏琅挑眉。
灰袍男子一听,怒而瞪大双眼,“是你!是你杀了我紫霄宗几十名弟子?!”
“原来才杀了几十人,那你们这会来了多少人?”晏琅挑眉,那夜在治疗,她还真不知道紫霄宗来了多少人。
毕竟全被龙吟杀了挫骨扬灰了。
她这话问得让人一听便不怀好意。
灰袍男子原本还一脸愤怒,这会子愣是紧闭着嘴,一个字都不肯再说。
见状,晏琅有些无奈的耸耸肩。
其他人一看,连忙开口哀求。
“求求你放过我们,我们不是紫霄宗的,我们不是来寻仇的。”
“你要杀就杀紫霄宗的,我们只是好奇东胜城发生了什么事而已。”
“是啊,这位尊者您一看就是大人物,放过我们吧,我们绝不敢做出对您不利之事。”
众人能够感受到血线缠绕之下,如晏琅所言般的抽出他们的血。
身体一点点的虚弱,将人心中的恐惧无限放大。
晏琅闻言一脸疑惑的扫视一圈,“你们不是好奇我在做什么吗?一直躲在暗中看,我还以为你们胆子很大,怎么如今能够近距离看反而害怕了?”
众人脸色惨白。
他们哪里是胆子大?
是根本不清楚晏琅的修为竟这般高!一出手便将他们一网打尽。
人群中不缺乏有修为较高之人。
可也不过分神境。
在晏琅面前根本没得比。
“轰——”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数百道漆黑魔气如喷泉般从地缝中冲天而起。
那些被血线缠绕的修士们惊恐地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与血气都在不受控制地涌向阵法。
“你、你在用我们喂养魔物?!”灰袍男子目眦欲裂。
晏琅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左手翻掌之间阵图映入上空。
七八百人直接被分散到事先准备好的阵点之中。
亥时已至,疯涌向上的魔物终于寻到了机会,冲出地底。
不断喷涌的魔气化作一只只丑陋扭曲的魔物,发出尖锐啸声。
从众人体内抽出的磅礴灵力在阵法的加持下成了最致命的诱惑。
魔物几乎是成型的瞬间,便朝着被分布于各个阵点之中的修士们扑杀过去。
尖叫声此起彼伏,却很快变成阵阵惊呼。
“这是什么鬼东西?”
“我们被护住了?!”
“救命!救命啊!!”
当众人发现扑杀过来的魔物都仿佛时间定格般停在了阵法涌起笼罩血光之下。
他们先是惊恐、后是诧异。
再则便成为了想要活命的欲望,疯狂嘶喊求救。
晏琅全然无视他们的嘶喊声,飞快扫略过喷涌出魔气的各处,脑海中从魔气冲出地面的顺序迅速构成一幅阵点图。
随即,点连成线,线串联成图,形成一小片阵法的碎片。
晏琅早已有十足把握的推论在这一刻被证实。
东胜城地下,的的确确存在着与封印魔族大阵有关的阵法。
虽然只是阵法的一角,无法确定阵法是不是宸极用于献祭九州气运灵气封印魔族的大阵。
但,今夜便可以知道了。
晏琅手腕一转,破邪剑划开充斥着血色与魔气交织的空气。
破邪之力瞬间喷涌而出,顺着魔气所在吞噬蔓延向四面八方。
几乎是刹那间便循着魔气最后喷涌的地方钻入地下。
东胜城地下的魔物已被尽数引出。
此刻,地下的那一角封印,完完全全成为了一片空僻之地。
晏琅猛然将灵力灌注入破邪剑中,剑身下转,轰入地面。
破邪之力随即破土而入。
晏琅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整座东胜城内张贴有符纸之处亮起血色纹路。
那些与血气交织,未能及时凝聚而成魔物现身的魔气在半空中凝结成狰狞魔影。
被血气枷锁禁锢,不断发出凄厉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