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偶的行动力当真是卓绝,闫欣不用思考任何意外,一门心思跟着它往前跑。
就这样畅通无阻地爬上了原来暂时歇脚过的山顶。
这个地方足够空旷,站在上面看古宅几乎可以一览无余。
就算那些东西追到这儿来了,对闫欣来说也是好事——起码她能看清楚这些东西就是什么。
不管是机关偃偶还是真实的人身,她都可以找到让这些东西不能再追着她或者让她可以安全地离开这里的办法。
但为了稳妥起见,她还是准备好了自己随身带的刻刀,回身正准备甩出去——蒋原惊慌失措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别别,小姐这双手甩下来,我被扎成筛子是小事,这些保命的刻刀找不回来那就太亏了。”
闫欣看着身后黑压压的那一片已经被蒋原远远地甩在山林内,并且大部分已经退回到了山坳里,没有紧追不舍的意思。
看来只是想驱赶他们。
闫欣紧张的心绪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她重重地喘了口气,收了刀之后,伸手把差点跑断气的蒋原拉上了山顶。
两人各自坐在地上,默不吭声地歇了一会。
夜风急躁的山顶上,两人无声地对着山下那忽闪着微弱光线的古宅,偶尔还能看到人影一晃而过。
蒋原先开口打破了静寂。
“不用再去了吧?”
闫欣没答,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家主跟你说了最近宅子这边很危险了吧,你没跟我说。”
蒋原听出来闫欣是在责怪他没把事情说清楚,他无奈却也自知理亏:“小姐丢下我就跑,别是因为这个吧。”
“不是,”闫欣回得干脆,“只不过方才想到了这种可能性,问问而已。”
因为想知道,便开口问。
蒋原真觉得这姑娘脾气怪异得很,说话做事很直接,方式也很极端激烈,可做事的方式却能让你觉得没有恶意。
就是这样,蒋原才觉得瞒着她家主的提醒,是自己理亏。
他讪笑道:“家主确实和我说,最近宅子这边的动静很大,隐隐有种失控的迹象。他说这宅子已经关不住这些东西了。”
“所以,真相要尽快查清。不久之后,曲家也要采取手段,将这个隐患彻底解决。”
闫欣不信这些天地不容的东西还真能现世。
“真出去了再说吧。现在它们连这山顶都上不来。”
按照她的猜测,这些东西的操控之人才是被关在那宅子里,离不开这里的唯一活物。
蒋原看着她站了起来,在猎猎的风中,俯瞰着山坳里的宅子。
他徒自思索了一会,说:“幸亏和小姐一起来的,这次我倒是看出了一点从前没看出来的东西。”
闫欣问:“什么东西?”
蒋原道:“我觉得这些东西在给演一出很长的戏。”
这话就很扯淡,这里都没有活物,做戏给谁看?但……闫欣确实也隐约感觉出了那些东西在做一些很奇怪的举动。
她沉默了片刻,问。
“什么戏?”
蒋原道:“挺像那种大户人家……嗯,小姐见过一些有钱人家内宅争斗的场面吗?深宅大院内的戏码可是相当精彩。”
闫欣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古宅内部虽然也斗,但绝不是那种后宅为点蝇头小利扯头花的戏码能比拟。
古宅内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身本领,斗起来经常兵不见刃,杀人不见血。
“曲家的古宅和寻常民间大户不一样。”她说。
蒋原有点招架不住闫欣的一板一眼,他迟疑地思索了一阵,费劲地解释说:“你先听我说……我看到了里面的人……姑且算他们是人吧,在碰面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相互行礼,招呼过后我们可以通过他们之间相处的小动作判断出这两者之间的关系。”
他仔细回忆了一番,道:“其中有两个人,一人站姿笔直,另一人绕着他跑了一圈。那站姿笔挺之人伸出手,另一个人顺其自然地将手牵住,随后两人的影子就一闪而过了。”
闫欣这会不抬杠了,她的声音低沉了些,明显起了兴趣。
“还有吗?”
蒋原诧异地问:“你没发觉吗?还有一段,有几个姑娘装扮的人,手持团扇,凑在一起小声笑谈,团扇却是指着隐在暗处的一个模糊的人影。那模糊的人影先是退缩了一下。紧接着这几个姑娘便朝她追了两步,朝她招手,将她招过去了。可惜后面这一团的黑影一起消失了,不知道后来他们一起玩了什么。”
闫欣并非没发现,只是她没觉得这些举动有什么不对劲。
但在蒋原仔细将这两者拿出来,将其中怪异说给她听,她也察觉到了。
听到蒋原臆想之后,她淡漠地说:“你看不到后面那些东西。他们根本不存在。”
蒋原正回味得津津有味,忽然听闫欣来了这么一句,愣了下,问道:“不存在?是你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吗?
闫欣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些场景对她来说都十分熟悉——甚至都是她亲身经历,亲眼见过的场面。蒋原看到的那个笔挺的身影是她父亲,而绕着她父亲走了一圈的人正是她自己。
但她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她刚到这边,父亲还没有说要将她一人留在这。她还以为自己不过就是跟着父亲来这里办事——和从前一样。
根本没想过那会是他们最后在一起的时光。
而这个场景,应当只有她和父亲两人,根本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从代表自己的黑影竟然反常地绕父亲的黑影跑一圈这种不可能的举动中看出来一点虚假——她自小就不是这种粘人的性子,大多数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是手里拿着刻刀,独自一人玩。等父亲和他人招呼完,或者办完事后,回头来找自己。
她才会再跟上。
所以,蒋原说的这些,根本没发生过。
可到底是谁在杜撰这种莫须有的戏码?
蒋原见她只是沉思,没有回自己,很识趣地没有出声打断她。
半晌后,他等着自己平静下来,起身和闫欣说:“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正好我回去问问家主,他是曲家里的人中和内宅走动最多的人,想必能从我的描述中,判断出一些人的身份也不一定。”
闫欣赞同道:“好。”
这一趟进出比他们想象中要快,但回到曲家本宅里时已将近破晓。闫欣看着天光乍现,下意识深吸了一口山间潮气。
笑偶站在不远处,似乎感受到了她情绪上有些不安定,回头朝她看过来。
闫欣走过去,笑偶反常地特地在原地等她,见她到了自己跟前,便伸手抱上了她的腰。
笑偶和惊偶那只撒娇鬼不一样,它很少会这么主动贴近自己,大部分时候都像个稳重的先行者,为她扫清障碍,指明最正确的路。
是她最得力的左右手。
现在她的左右手在担心她了。
闫欣拍拍它的头,小声说了句。
“我没事。”
蒋原正在低头边走边思索,闻声回头见闫欣停下了脚步,便问道。
“怎么了吗?”
闫欣按着笑偶的头,瞎说道:“这一趟出门,我只带了它一个出来,大概是觉得孤单了。”
蒋原笑着调侃说:“你不是说偃偶都是死物吗?这一路看你和它相处好似不是那么一回事。”
闫欣低头看着笑偶,忽然觉得蒋原说得挺对——这些偃偶确实是死物,他们对除她外的任何人都会表现出很死板的一面。
理智点说,对她其实也能用这个套路来解释。
但闫欣对他们有很重的感情。
他们之于闫欣就等于活物,甚至比活物还要重要些……可能已经算是自己亲人一样的存在了。
这时,她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每个偃师对自己造出来的偃偶都有特殊的感情。她尚且如此依赖偃偶,倘若有人也怀着这种情感呢?三年的光景,她在盛京为了进入祭天台做了许多的偃偶。
那么在这个登天峰的深山宅邸中,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人为了某个目的,造了这些东西,来为自己制造那些他想要的情感呢?
至少能变得不会那么孤单。
她越发想知道这幕后之人的性情了。
“回去后,替我和家主询问一句,我能不能在旁边听你问他关于那些黑影代表的人究竟是何人这些问题。”闫欣正色道,“这件事很重要,只要拿到我想要的答案,我想离我们要查的真相应该不远了。”
蒋原哪有不听她安排的道理。
闫欣的言行目的性非常强,给他一种想要查清楚真相就什么都不要问,跟着她走就可以的感觉。但这件事,他却有些犹豫。
原因便是曲家的家主好像对闫欣有种莫名的警惕。
虽然他们都没明说,可家主一向掩饰不了他的脸色。
每次家主看到闫欣脸上都露出警惕神色。
“家主那边,我会尽力。倘若不行,我回头会把话全都告诉你。”
闫欣也不强求,只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