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杉城一役的尘埃落定,并未让相思泉的紧张气氛有丝毫缓解,
反而因各路重要人物的陆续抵达,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凝重。
褚英传的临时府邸,一时间成为了整个防线无形中的中心。
太子前脚刚走,全权代理相思郡政务的二王子郎天杰后脚就到。
相较于太子的阴郁与锋芒,受政务浸淫已久的郎天杰,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沉稳务实。
褚英传开口调侃:“二哥!官,好当么?”
“废话!”郎天杰疯狂吐槽,“你老婆真是好介绍,让我这个当哥哥的,终日苦坐文字冤牢!”
他不想再客套寒暄,直接丢出厚厚一叠卷宗与地图。
“呐!这都是按你原来的战争方略一字不漏执行后,得到的成果!”
天杰摊开地图,手指精准地点在几个关键位置,
“现在,相思泉防线已初步完善。‘狼牙’、‘鹰喙’、‘熊掌’三堡已成犄角,相互支援的布局已经完成!”
郎天杰又笑道,“我猜!你小子原先也没有料到,会有现在人口激增带来的种种压力吧!
现在从棕罴林地涌入来的难民,都快睡到我床边了!怎么办?”
褚英传仔细听着,目光随着天杰的指点在地图上移动。
这些详实的情报,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
他沉吟道:“你将我方略中与开发、发展有关的项目及部署,给熊国的贵族们送去;
你跟他们说,想要活命,只能照跟!”
“呵呵!”郎天杰苦笑,“想法不错!可熊灵族能听我的吗?他们就算真的要搞开发,土地又在哪?”
“熊灵族听熊震的!土地我们有……”褚英传往地图某处一指,用力地敲打了几下,“就在这里!”
郎天杰顺着褚英传的指尖看了又看,惊讶道:“你小子!眼睛看得是真远!这恐怕不是临时想出来的吧?”
褚英传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些布局确实在他心中酝酿已久,从提出战略撤退时就在谋划后续的发展。
他平静地说:“二哥只管去做就行了!有劳!”
“好!好!好!”天杰连连点头,眼中尽是佩服之意,
“你夫妻二人尽管把我当牛马使,等你将来大业成功之后,我要十倍讨回来!”
褚英传收起笑容,正色道:“二哥莫要胡说!日后英传,自然会好好报答你!”
他心中明白,郎天杰的付出远非一句玩笑可以带过。
这位二王子在政务上的支持,是他能够专心应对前线战事的重要保障。
送走郎天杰不久,文森与大将军褚百雄便联袂而至。
文森依旧是那副沉稳模样,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跋涉的疲惫。
褚百雄则神色复杂,看着儿子的目光里,既有骄傲,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
褚英传偏不与父亲先打招呼,上前对文森行礼:“世伯怎么到这里来啦?”
文森微笑,“如今由我来掌管盟军粮食供给!我刚从陛下那里交割完差事,就和你父亲顺道来看看你!”
褚英传刻意不与父亲正眼交会。
他知道这样做显得幼稚,但一想到父亲连母亲的葬礼都缺席,心头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般难受。
褚百雄自然也明白儿子为何如此,只能暗自叹息。
文森敏锐地察觉到这对父子间的微妙气氛,适时转移话题,满怀欢喜道:
“我正在担心,你在前方还能有什么手段,压制后方朝堂不利于你那些流言呢!
没想到,你反手就击杀了狮灵的先锋官!好样的!”
褚英传知道文森是在暗示自己“异兽双灵”可能引发的非议。
他苦笑道:“如今正是国难当头,人心浮动,在所难免!”
褚百雄冷哼一声:“无非是些只会饶舌的鼠目寸光之辈!”
他看向儿子,语气严肃,
“我从中军行辕出来时,陛下对我说:‘你转告小驸马,我会考虑将盟军全部指挥权交给你!
但前提是——我们盟军一定要赢!’”
“陛下果真这么说?”褚英传终于应答父亲,却故意问道:
“孩儿只是有点不明白——陛下所指的‘你’:是指父亲你,还是我呢?”
褚百雄一时僵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儿子,感觉父子之间,又变得更加生分了。
这一刻,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儿子对自己的不信任,心头涌起一阵苦涩。
文森赶紧出来打圆场:“原先陛下收回令尊的军事指挥权,只不过是权宜之计;
御门城沦陷之后,陛下几乎对令尊的军事指挥权不作干涉;
若不然,我们又如何能支持到今日呢?
无论陛下口中的‘你’——指的是令尊,还是你小子;
其结果都是一样的,难不成:你以为令尊会成为你日后战胜狮灵国的绊脚石么?”
褚英传沉默不语。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萦绕已久。
以前,他觉得父亲对狼王的忠诚,是一件很令人自豪的事。
可现在?
父亲不让在掩护熊国百姓后撤时战死的二哥入土为安;
父亲盲从陛下的武断以致御门城失守;
母亲国葬之礼,全国权贵悉数到场,父亲又故意缺席……
种种事由,让褚英传这个做儿子的,对他渐渐失去信心。
褚百雄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我是个军人;眼里从来都只有对胜利的渴望和保家卫国的信念。
只要能杀退强敌,保卫疆土和百姓,我不在乎别人分享或夺走手中的权力。
战事发展到今天,已经证明了你是对的。日后你只管发号施令,为父绝无二话!”
褚百雄这一番话,让褚英传听得热血沸腾。
是啊!父亲从头到尾,都是一个纯粹的军人。
可这个认知,反而让他更加痛苦——
正是因为这份纯粹的军人本色,让父亲在家人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了恪守军职。
他强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平静地回应褚百雄:“父亲放心!我一定会打赢辛霸,还天下太平!”
随后,三人就目前的形势,进行了深入的商讨,直至夜幕低垂。
送走文森与父亲后,褚英传刚想去看饮雪,亲卫又来通报,熊王熊震在外求见。
褚英传眉头一皱——最麻烦的人终于来了!
“快请!”
熊震此次前来,并未带任何随从,庞大的身躯在灯火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褚英传屏退左右,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沉默了片刻,熊震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关于令寿堂之死,我难辞其咎。”
褚英传心头发痛,他强忍道:“进王过于自责了!我母亲的死,非一人之过;乃是真真正正的战争之罪!”
熊震凝视着褚英传,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我现在终于相信,你就是那个拥有过人胸襟和远大理想的天选之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变得更加郑重:“这里没有外人,我就跟你直说了。
我熊震这辈子,算不上什么明君雄主,优柔寡断,以致国破家亡,族人流离。
这一路走来,我看得清楚,也想得明白。
这北境的未来,这熊灵一族复国的希望,恐怕……不在我身上,而在你身上!”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在褚英传心上。
这是熊震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剖明心迹,几乎等同于要将棕罴林地的未来托付。
褚英传心中震动,但他面色平静,起身对熊震深深一揖:
“承蒙进王错爱!英传何德何能,敢受此重托?陛下乃熊灵一族首领,万不可有此之言。”
他拦住了想要继续说话的熊震,语气诚恳而坚定:
“如今大敌当前,联盟一体,共抗狮灵方是首要。
若此时谈及王权更迭,无论于狼族、于熊族,都易生嫌隙,动摇军心民心。此绝非良机。”
他看着熊震眼中闪过的失望与急切,缓声道:
“陛下,请您相信,棕罴林地的山河,终有重光之日。
但此事,需待驱除强虏、天下初定之后,从长计议,方是正道。
此刻,时机未到。”
熊震定定地看了褚英传许久,见他目光清澈,态度坚决,知道此事强求不得。
他沉吟半晌后,重重拍了拍褚英传的肩膀:“好!我当面向你承诺——熊灵族自我以下;如今只听你一人号令!”
送走熊震,褚英传独立于帐中,望着摇曳的烛火。
现在,各方势力与期望如同无形的丝线,交织在他周围。
二王子的支持、文森的谋划、父亲的承诺、熊震的托付……这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上。
他知道,自己如今已身处漩涡中心,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而熊震的提议,虽被婉拒,却如同一颗种子,已然埋下,只待未来的风雨滋养,便会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