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士林听完李北玄那番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跪在原地,睁大眼睛看着李北玄。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那些字眼。
司仓丞、录事参军……
这些可都是正经的官职!
哪怕只是“暂代”,也是从五品、从六品起步。
平日里他这样的胥吏,连见一面都难得见。
怎么如今……就能挂上那等名号?
等反应过来之后,梁士林先是嘴唇抖了两下,旋即猛地低头跪拜,额头“咚”的一声撞在砖地上,连连应道:“明白了!明白了!小人……不,小的梁士林,必不负大人所托!”
“我这就去!今晚不睡也去找人,把人一个不落地请回来!”
“我认得他们在哪儿,全认得!大人您放心!”
李北玄望着他这副激动模样,不禁勾了勾唇角,轻轻点头道:“去吧。”
“是!”
梁士林激动的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
而第二天一早,尚未日出。
李北玄便在临时设在晋阳西庙中的政堂中,见到了梁士林带回来的一众人。
不过说是一众,其实加起来,也不过十余个。
而且大多衣衫破旧、神色憔悴,眼圈发青、手脚冻裂,看上去格外狼狈。
也不知道是梁士林从哪里刨出来的。
不过能找出来,就是好事儿。
李北玄点了点头,道:“不错。”
说罢,对赢高治使了个眼色。
示意他说点什么。
赢高治见状,顿时愣了一下。
眨巴着眼睛看着李北玄。
被李北玄催促着拍了一记,才同手同脚的站了出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来当个背景板的。
毕竟找人、拉人,重整官署这些事,一开始都是李北玄一手安排的。
李北玄把这些本该流落街头、被吏目赶出公廨的胥吏重新召回。
这不仅仅是添了一点人手的事儿,也不仅仅是补上了基层的办事网这么简单。
而是秩序的重建。
是官署重启,是体系复位。
是风雪之中断脉的政务系统,开始重新运转的标志。
胥吏虽卑,却是地方政务最末梢的执行人。
他们握笔、传文、点录、通册,虽不登大堂、不得决策,却撑起了县衙州署每日的基础运作。
如今雪灾之下,大小官吏或逃或亡或冷眼旁观,百姓无所依归。
若无这十几人重新落座,一封书信、一纸催帖、一道布告,都发不出去。
而现在,哪怕官还未正补、印尚未盖全。
只要这些人敢执笔落章、敢出门贴告,便是晋阳官署在雪灾后的复苏初响。
而只要这一响打得稳、传得出,便足以带动后续的大动作。
赋税账册可以重整、仓库出入可以记报、坊门登记可以重新启用,衙门重启也就有了话事之人。
就像寒冬里翻出的一口旧炭盆。
哪怕火不大,但只要烟冒起来了、灰翻起来了,就是这家还活着的信号。
对百姓来说,这是救命的倚靠。
对朝廷来说,这是官署犹存的态度。
而对任何一个钦差来说,这事就是实打实的政绩。
一项可以写进折子、摊在政绩清册上、被天子亲口褒奖的大政绩。
要知道,在雪灾之年、乱民之地,还能调回胥吏、重整署务,本身就是有号召力、有地方凝聚力、有基层统御能力的体现。
谁能把这个功劳揽到身上,谁就是大功臣,头号功臣。
但李北玄却不仅没有抢功,反而主动把他给推了出去。
想到这里,赢高治心中升起几分难以言说的感激与复杂。
“李兄,你……”
赢高治张了张嘴。
但还没说完,就见李北玄又推了他一把:“你别在这儿你你我我的行吗?现在气氛好尴尬啊你快说点话!”
“啊?”
赢高治眨巴了一下眼睛,但看李北玄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还是暂时按下心中疑惑,整了整衣袍,两步跨出。
随后转过头,看向众人,正色道:“本王宣布,从今日起,晋阳府,不再是无主之地!”
“晋阳官署,从今日起正式重启!”
“你们不是临时调来,也不是流民草寇!你们是官署吏员,是官员,是职司!”
“从今往后,官署尚未补缺,印信尚未正授,但本王可以做主!”
“你们,只要敢做、敢当、敢守规矩、敢抬头做人,便一个个都不白做!一个个,名录在案,功记在册!”
“等春雪消、天子问绩之日,本王自会上奏陛下,逐人记功、逐人请赏!到时候,是封是迁,是正名还是升等,全看你们这段时间的表现!”
此言一出,十余名胥吏尽皆跪下,高呼一声:“谢殿下隆恩!”
一声声,在空荡荡的西庙中回荡不绝。
像是替这座死气沉沉的晋阳城,唤醒了一点人气与朝气。
……
接下来的几日,晋阳官署,终于开始恢复正常运转。
晋阳西庙被重新整顿为暂署,庙正大殿设有政堂。
偏殿开文牒房与粮账房,后殿辟为夜值宿所。
而庙门处,则设有坊务巡司。
派出从西营临调而来的城巡兵卒十数人,配合巡逻。
黄老头被正式安置在粮账房中,亲自点验城中余粮,封存原官仓中的残余物资,又与李北玄调拨军粮、商铺储粮,合并入总账,拟定配给数额。
他的记账手法极其老到,一目十行,算盘拨得跟风响一样,不出三日,便将整座城的配粮配粥流程捋清楚。
而梁士林,则每日坐在堂后文案房里,手执毛笔,一笔笔写下调令、分牒、布告。
同时,还要协调坊务、粮帐、文书三头。
忙得脚不沾地,却乐此不疲。
而这些日子里,李北玄每日清晨与赢高治一道出巡,看各处粥棚情况。
中午则回西庙清算账目、批阅簿册。
傍晚,又会亲自接见坊间几名年长者或庙会代表,听取城中民意。
虽说事务繁多、劳碌辛苦,但每日庙门前人来人往,粥棚前不再有哭喊抢掠之声,城中巷口也渐渐有孩子笑声传来。
那死气沉沉、尸骨横陈的晋阳,终于有了点像人间的样子。
而赢高治也终于有机会问起李北玄:“李兄,你当初……为何要把功劳让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