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北玄听赢高治问完,先是怔了一下,接着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是傻吗?”
他用笔尾敲了敲桌面,语气里满是嫌弃:“我问你,你来晋阳是干啥的?”
“赈灾啊。”赢高治一头雾水地看着他,“还能干啥?”
“错!”
李北玄斩钉截铁地抬起手,比了个x,随后振声道:“错!你小子,是来——镀——金——的。”
听见这话,赢高治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瞬。
“我……”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却愣是没说出来。
因为李北玄说得太对了。
他确实是来镀金的。
晋阳雪灾,情况严重,却也正因如此,成了一个“可控又可立功”的舞台。
赢世民派他来,摆明了是想让他趁着这个机会刷一波政绩,让他正式站到台前。
再给他积累一些zz资本,让他有底气跟赢丽质打擂台。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动了这份心思?
赢高治只觉脸上火辣辣的。
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京前和李北玄头一回正式见面,提到镀金这俩字时,二人谈笑风生,毫不避讳,只当是君子之交,坦坦荡荡。
但现在,赢高治跟李北玄已经混熟了。
抛开立场不谈,就算到不了朋友的地步,起码玩得挺好,俩人也挺有共同语言,该说说该笑笑,该怼就怼的。
现在再旧事重提,说到“镀金”的时候,反倒是让赢高治有些不自在的羞愧了。
“我……我也不是纯为了……”
赢高治硬着头皮犟嘴。
但李北玄只是嘿然一笑,继续补刀:“哎呀哥们儿,咱们谁不知道谁啊?敞开天窗说亮话呗,我又没骂你是占坑的萝卜,是关系户,是走后门的,是臭不要脸摘桃子的,这话我说过吗?没有吧!”
“你特么……”
赢高治差点气笑了。
而李北玄则继续耸了耸肩道:“你以为我真是让功于你?是我李北玄高风亮节?我可不是那种圣人心态。”
他把笔一丢,摊了摊手:“实话告诉你吧,殿下。”
“这功劳,不管我愿不愿意让,最后也得记在你头上。”
“你是正职,我是副手,名义上是辅佐你。”
“辅佐你懂不懂?出了事,副手背锅。干成事,正职领赏。”
“这世道,副手是干活的,正职是露脸的。天经地义,谁让我位置低一格呢?”
他说到这,歪了歪头,笑得颇为无赖:“那我要是还跟你争功劳,那才是傻呢。”
“所以,与其到时候勾心斗角、你我互防,我再做一堆事,最后还要演一出让功大戏,还不如我提前拱手送来,顺便卖你个好。”
“你想啊,回头你真成了什么晋阳赈务头功,回京之后上殿谢恩,有没有可能带着我也讲两句好话?有没有可能替我说两句‘李北玄有功’?”
“这种生意,我李某人还能不会算账?”
“咋样?”
他说着,斜眼瞅了赢高治一眼,“感不感动?这几天感不感动?是不是觉得我李北玄人老好了?”
赢高治“……”
看着李北玄李北玄理直气壮的嘴脸,赢高治顿时好气又好笑。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他是奸猾,还是实诚。
半晌后,才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摇头笑道:“李兄,你啊你……”
“你要真不讲这番话,我还真打算欠你个人情。”
“现在倒好,我不知道是该谢你,还是该骂你。”
而李北玄耸耸肩:“嗐,随便你,爱咋咋地,来都来了,大过年的……”
赢高治:“……”
这话他没法接。
不过最后,赢高治还是认真谢过了李北玄。
随后,神色也收敛了些许。
片刻沉默后,赢高治重新坐正。
语气微沉道:“李兄,其实我今日来,还有正事想与你商量。”
李北玄看他这副模样,顺手把搁在桌上的茶盏推过来。
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说。
而赢高治深吸了一口气,道:“眼下这晋阳,看着是稳住了,可实际上……也算是卡住了。”
“是。”
李北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虽然现在,晋阳官署已经重新运转,粥棚也搭得井然有序,街头巷尾,也不再是先前那般尸横遍地、哭嚎满城的景象。
但仔细想来,这一切的稳定,却建立在了一个异常脆弱的基础上。
那就是,整座晋阳城里,几乎看不见几个青壮年。
粥棚前排队的是年老的、瘦弱的、带着孩子的、抱着病人的。
坊间巡查的,除了少数兵卒,便是原衙门里临时召回的小吏。
而这些人里,也多是过了壮年的老胥,或者从未见过实务场面的文书。
城中街口渐渐有了动静,可那动静,都是细碎的、弱小的。
没力气搬东西、没人手担粥担水。
更没人敢去帮着清沟修井、清扫积雪、搬运尸首。
而这一切的背后,藏着一个最可怕的问题。
没有青壮。
为什么?
没人知道。
青壮们不是不愿意干活,不是躲着事,是真的,就不在了。
像是一夜之间,全被什么黑布袋罩走了,全被某种看不见的潮水卷走了。
而这,才是眼下李北玄和赢高治,真正要面对的问题。
赢高治叹息着说道:“老百姓,现在等着我们给答案,他们也想知道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去哪儿了……可我们得先知道问题在哪儿。”
“这几日我让梁士林帮着查过户籍。”
“去年腊月前,晋阳还有约莫九万三千户在册,按户均四人算,少说也有三十余万口。”
“可现在,粥棚每日实发人数,不足八万。”
“就算有些人不来领粥,有些人死在雪里,可这少掉的二十余万人口,太不正常了。”
“特别是二十至四十岁这一段人口,户册查来查去,基本全数不在。”
“不是登出,不是出征,不是判罪,更不是临时调迁,而是……失踪。”
说到这里,赢高治有些憋闷的捶了一下桌子:“可是我们现在,连查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