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传终于来到父亲的坟地,他把板车往旁边一靠,粗糙的手掌在肚子上揉了揉——一路拖着车赶来,可把他累的够呛。
休息了好一会儿,他才弯腰从板车上翻出预先备好的竹竿、稻草和麻绳,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就蹲在坟旁开始搭棚子。
从上午日头刚过树梢,一直忙到傍晚,天边染出橘红色的晚霞,简易的棚子终于搭好:竹竿架起弧形顶,稻草稀稀拉拉盖在棚上,勉强能够遮挡风雨。
吴浩传顾不上拍掉身上的尘土和草屑,更没歇口气,趴在父亲的坟头磕了三个响头,低声道:
“阿伯,儿子不孝,往后怕是要在您这儿天天烦您了。”说完便转身拉起板车,车轮碾过坟地的杂草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弓着背,脚步沉得像灌了铅,艰难地赶到赵傻子家。
赵傻子正坐在门槛上抽旱烟,见他来,把烟灰一磕:
“浩传,事情办好啦?忏忏都问好几回‘爸爸啥时候来’了。”
吴浩传勉强笑了笑:
“麻烦师父师娘照看一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话音刚落,里屋就跑出来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是忏忏,她手里还攥着个没编完的草蚂蚱,看见吴浩传就扑过来:
“爸爸!”
吴浩传蹲下身接住女儿,摸了摸她的头:
“忏忏乖,咱们回家了。”
接上女儿返回家中,他立马扎进狭小的厨房,开始做晚饭。
吃好晚饭,吴浩传又开始忙碌,把灶台上的锅碗瓢盆挨个擦干净,装进一个旧木箱;灶台上的柴米油盐用蛇皮袋装好,放在板车上;席子、毯子,还有蚊帐,都仔细叠好卷成捆。就连院子里那辆半旧的自行车,他也费劲地扛到板车上——所有日常用品一股脑放好,他又把忏忏抱在板车上,用厚实的毯子裹住她的小身子,只露出颗小脑袋:
“忏忏,我们搬新家了!”
忏忏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小手揪着毯子边:“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搬新家呀?咱们现在的家不好吗?”
吴浩传半蹲在板车旁,指尖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脸颊,声音放得柔缓:
“搬去新家就可以看到你奶奶了,你不是一直想看看奶奶,跟奶奶说你会编草蚂蚱了吗?”
忏忏闻言非常开心:
“太好了!我很快就能看到我亲奶奶了!我还要把草蚂蚱送给奶奶,告诉奶奶我听话,不惹她生气!”
吴浩传听到女儿天真的话,心痛得像被刀剜了一下,喉咙也发紧——他哪能不知道,母亲肯定恨极了他和玉娥,恐怕,连带着从未见过面的忏忏也会受到牵连。
他心想,自己的母亲能够接纳忏忏吗?她会不会一看见忏忏,就想起那些陈年的旧恨?他多么希望母亲对自己和妻子的仇恨不要转嫁到女儿身上,哪怕只是给孩子一个笑脸也好。
吴浩传偷偷抹了一把眼角的湿意,起身走到房门口,把门锁好——这扇木门陪了他好几年,如今锁上,不知下次打开会是什么时候,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开了。
他弯腰拉起板车,车轱辘碾过寂静的乡村土路,发出清晰的声响。
懂事的忏忏看见爸爸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扶架车把,显得非常吃力,她赶紧从毯子里伸出一双小手∶
“爸爸,我帮你照路!这样你就不会那么累了!”
吴浩传回头看了眼女儿,嘴角扯出个浅淡的笑:
“忏忏真乖,爸爸不累,你的手太小,拿不动手电筒,别累坏了。”
忏忏急忙说道∶
“我两只手可以拿得动,快把手电筒给我吧!”
吴浩传扭头,看见女儿一脸认真的样子,只好说道∶
“好吧,你要是拿累了就把手电筒放下来歇一歇!”说罢,把手电筒递给女儿。
忏忏双手接过手电筒,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爸爸!”
父女俩一路走着聊着,忏忏一会儿说要给奶奶唱赵奶奶教的黄梅小调,一会儿又问奶奶会不会喜欢她编的草蚂蚱,吴浩传都一一应着,偶尔插句话,不知不觉就来到吴德厚的坟地。
一股阴风吹过,吹得坟旁的杂草“沙沙”响,忏忏吓的往毯子里缩了缩身子,小脑袋左右看了看,突然抓住吴浩传的后衣襟,声音带着怯意:
“爸爸,这里好多坟茔,黑乎乎的,我好害怕!”
吴浩传闻言,赶紧停下脚步,把忏忏从板车上抱下来,让她紧紧贴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忏忏不怕,有爸爸在呢!你看,这个搭好的棚子就是咱们的新家,你爷爷也在这里,他会跟爸爸一起保护忏忏的。”
忏忏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
“我爷爷在哪呢?”
吴浩传喉结滚了滚,用手指了指面前的坟包,声音压得又轻又柔:
“你爷爷就躺在这里,以后我们俩天天陪着爷爷,不让他孤单。”
忏忏歪着小脑袋,小手攥着爸爸的衣服晃了晃,一脸懵懂∶
“爷爷躺在这里?他是怎么进去的?门在哪里呀?是不是在坟茔的另一边?”
吴浩传生怕说多了会吓着女儿,急忙转移话题∶
“忏忏乖,别问那么多。明天一早我就带你去见奶奶好不好?奶奶还等着看我们忏忏长多大了呢。”
忏忏闻言眼睛一下子亮了,方才对“爷爷的门在哪”的疑惑瞬间被抛到脑后,甚至忘记了身处荒郊的害怕,小手拍着爸爸的胳膊:
“好啊好啊!奶奶是不是和赵奶奶一样戴着花头巾?我好想看看奶奶,还想让奶奶给我讲故事!我还要唱黄梅小调给奶奶听!”
吴浩传看着女儿雀跃的模样,嘴角扯出一点笑意,揉了揉她的头发:
“对,你奶奶和赵奶奶一样,戴着花头巾,还会讲好多好听的故事。为了尽快看到奶奶,咱们现在就进棚子里,铺床睡觉,早点休息早点起床,才能早点见到奶奶!”
忏忏用力点头:
“好!早点睡觉,早点起床!”
于是,吴浩传一边抱着忏忏,一边弯腰从板车上取下卷着的席子、帐子和毯子。
他先把席子在棚里厚厚的稻草上铺开,又将帐子四角系在棚子的竹棍上,最后把毯子铺在席子中央。等床铺好后,吴浩传抱着忏忏躺进去,用毯子裹紧她小小的身子,自己则躺在外侧,一夜睡到大天亮。
天刚蒙蒙亮时,忏忏就揉着眼睛醒了,她没等吴浩传开口,就立马凑到他耳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又满是急切:
“爸爸,天亮了!你看外面有光啦,快带我去看看奶奶吧!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