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浩传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等两天再带女儿去见母亲,毕竟和母亲好多年没见了,他的心里根本没底,手心攥得发紧,指腹都磨出了温热的薄汗,满脑子都是过去母亲冷着脸转身的模样——那时候母亲的背影绷得笔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和他说,他害怕母亲还像多年前那样不理自己,更怕母亲连带着不待见身边怯生生的女儿,怕女儿稚嫩的小心灵被那冷遇戳出伤口。
可当他看见女儿忏忏那渴望的眼神:
“爸爸,奶奶肯定会喜欢我,对吧?”时,他的心猛地一揪,像被细针扎了似的疼,所有犹豫瞬间烟消云散。
“奶奶当然会喜欢你!”吴浩传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发辫,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咱们现在就去见奶奶!”
忏忏立刻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期待,嘴角翘得老高,这模样让吴浩传鼻尖一酸——他如今是胃癌晚期,医生的话还在他耳边打转:“最多只有三个月好活”。一旦自己走了,这世上能托付女儿的,只有母亲和弟弟,只有交给他们,他才能真正放心。
母亲虽然当年怨他恨他,可骨子里是善良的,他们绝不会亏待忏忏。
想到这里,他不再耽搁,撑着膝盖慢慢起身,小心翼翼地抱起忏忏,手臂微微曲着,把孩子护在怀里,一瘸一拐地向着王奶奶家赶去。
此时,张凤珍已经起床,正坐在门楼门口的椅子上。
如今她仍然和王奶奶住在一起,两人互相照应,感情非常好。
浩宇每个月都会准时给她们俩每人汇300块钱,每次打电话都反复叮嘱:
“奶奶,娘,你们别省着,多买点肉和水果,不够了再跟我说,我立马给你们打过去”。
即便这几年物价涨了不少,但,无论两个老人怎么花,每个月600块钱根本花不完。
这倒让武劲荣、小虎夫妻俩和他们的儿子瑞瑞沾了光——张凤珍总想着把好东西留给孩子,吃穿用度,生活开销,全部来自浩宇给的钱,一大家子生活过得非常富足。
如今张凤珍和王奶奶手头宽裕了,地里的活武劲荣和小虎说什么也不让她们碰,每次张凤珍想要下地干活,小虎都急忙拦着:
“张婶,您歇着,这点活我来就行,您别累着,把你累坏了,我可没法跟浩宇交代”。
赶上农忙实在忙不过来,就干脆花钱请村民帮忙,一天给5块钱,还管两顿饭,大伙都抢着干。
小虎只让两个老人在家照看瑞瑞,煮煮饭菜,日子过得清闲又幸福,张凤珍的脸上也比往年多了不少笑容,看上去都年轻了不少。
张凤珍手里摇着蒲扇,正眯着眼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快要睡着时,猛然听见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踩在泥土路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她抬眼一看,眯着眼睛望过去,只见前方有个瘸腿男人,怀里抱着个小孩,一步一挪地向着这边走来,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顿一下。
那男人身形消瘦,脊背有些佝偻,像被什么东西压弯了似的,虽然看着只有四十多岁,可头发已经白了大半,鬓角的白发尤其明显,脸上的皱纹深得像被刀刻过,尤其是额头的抬头纹,挤在一起,加上一瘸一拐的模样,竟比村里六十多岁的老人还要显老,看着就让人心疼。
张凤珍眯着眼睛看了半天,手都忘了摇蒲扇,也没认出是谁,只觉得这男人看着有些面熟,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直到那人快走到跟前,离自己只有大概两丈多远时,轻轻把怀里的孩子放下来,还伸手帮孩子理了理衣服,他低头的瞬间,张凤珍才隐约觉得那身影有些熟悉,尤其是男人侧脸的轮廓,像极了自己的大儿子吴浩传。
“忏忏,别怕。”吴浩传蹲下身,帮女儿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把垂在孩子脸颊旁的头发别到耳后,指着不远处的张凤珍,声音放得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似的,“前面摇扇子的,就是你亲奶奶,过去喊一声奶奶,好不好?”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给女儿鼓劲,眼神里满是期待。
忏忏怯生生地看了看张凤珍,又回头望了望爸爸,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犹豫了几秒,还是点了点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只乖巧的小兔子。
这时,院子里的小黑摇着尾巴跑了出来。
小黑当年最见不得吴浩传一家人,只要看见他们家任何人,都要追着咬,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可今天却破天荒没叫,反而围着吴浩传和忏忏转了两圈,尾巴摇得像朵盛开的花,鼻子凑过去轻轻嗅了嗅吴浩传的裤腿,又蹭了蹭忏忏的小手,尾巴摇得更欢了。
许是多年没见,它已经认不出吴浩传,又或许是感受到了父女俩身上的善意,没有半分敌意,竟一直乖乖待在旁边,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两人的腿,半点没有要咬人的意思。
吴浩传看着温顺的小黑,一直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些,像一块石头沉了底,他朝着女儿鼓励地点点头,眼神里满是肯定,看着她一步步朝着张凤珍走去。
忏忏虽然年纪小,可看着张凤珍脸上温和的神情,显得格外亲切,她不再害怕,脚步也快了些。
很快,忏忏就走到了张凤珍面前,小手轻轻扶着张凤珍的膝盖,仰着小脑袋,脖子微微伸着,奶声奶气地说道:
“奶奶,我叫忏忏,我爸爸说你是我的亲奶奶!”
张凤珍这才回过神,低头看着眼前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孩子的眼睛又大又亮,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皮肤白嫩嫩的,看着就让人喜欢。
她又抬眼瞟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瘸腿男人,男人的头微微低着,肩膀垮着,露出的侧脸轮廓让她猛地一怔——那鼻子、那眉眼,分明就是自己的大儿子吴浩传!她手里的蒲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没察觉。
她心里瞬间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当年的怨恨涌上心头,——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还带着个孩子;看着他如今这副模样,实在可怜。
本想像过去那样,猛地站起身进屋,把房门摔上,再也不搭理这个让她伤透心的儿子,可当她的目光落在忏忏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小脸上,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泉水,没有半点杂质,带着满满的期待,像在等她的回应,她的心瞬间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