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虎刚走进棚子,便看见一名男子倒在地铺上,双手紧紧捂着腹部,像只脱水的虾米似的在地上蜷缩着打滚,疼得浑身抽搐、撕心裂肺,额头上青筋都根根暴起,身上那件衬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满头满脸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
刚刚吴浩传在小虎家门口跪着的时候,小虎打从心底里厌烦这个人——当年他做的那些混蛋事,村里谁提起不骂一句?所以小虎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干脆待在厨房里装作没听见,更别说出去查看他的模样。
此时,看着地铺上这个蓬头垢面胡乱翻滚的男人,小虎一时间完全没认出是吴浩传,只当是哪个走投无路的外地讨饭人,流落到了这片荒郊野外的坟地旁。
一向心善的小虎哪见得这般惨状,赶紧放下肩头扛着的铁锹,铁锹“哐当”一声重重落在棚里的泥地上。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生怕动作重了碰疼对方,小心翼翼地将吴浩传从地铺上扶了起来,语气里满是焦急:
“喂!你怎么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撑住点!别昏过去!”
吴浩传疼得声音都变了调,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还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
“我……我胃疼!疼得……像有刀子在搅,快……快喘不上气了!”
小虎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看着他嘴唇发白、脸色蜡黄的痛苦模样,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胃疼?怎么疼得这么厉害?别是什么急性阑尾炎,或是胃穿孔之类的急症吧?你再咬牙坚持一会儿,我这就往村里跑,帮你把医生请来!”
吴浩传一听这话,急得想伸手阻拦,可浑身疼得使不上力气,只虚弱地喊出:
“别……别去……不用麻烦……”
可小虎早已转身跑出了老远,棚子的门被风带得“吱呀”作响。他向来是个热心肠,村里谁有难处都愿意搭把手,遇上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根本做不到见死不救。
他一路撒开腿往村里奔,额角的汗都顾不上擦,不到二十分钟,就气喘吁吁地把背着药箱的王医生给请了过来。
王医生一进棚子,看到满脸痛苦的吴浩传,他不敢怠慢,立刻放下药箱,蹲下身先给吴浩传把了把脉,又轻轻按压他的上腹部,每按一下,吴浩传的身子就抽搐一下。
王医生又仔细查看了他的眼底和舌苔,一番检查下来,不由轻轻摇了摇头,直起身子时还叹了口气,对着疼得快要晕厥过去的吴浩传直言道:
“你的胃里摸着像是长了硬东西,情况不太好啊……估计……时日不多了!”
吴浩传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钻心疼痛,脸上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眼神黯淡得像蒙了层灰,缓缓看向小虎与王医生,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王医生,小虎,谢谢你们……不瞒你们说,我这是胃癌晚期,在卫生院检查出来的,早就没救了,折腾也是白折腾……”
小虎与王医生听了这话,皆是一愣,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眼前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居然还认识他们?两人不由凑得更近了些,眯着眼仔细打量起来。
小虎先一步认出了他眉眼间那点熟悉的轮廓,只是这轮廓早已被病痛和困苦磨得变了形,他顿时火冒三丈,语气“唰”地沉了下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
“吴浩传?怎么是你这个王八蛋!我要是早知道躺在这儿的是你,打死我也不会费这劲给你请医生!”
王医生也一脸惊讶地盯着吴浩传,半天没回过神来,手指着他,连连感叹:
“吴浩传?真的是你?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副模样!头发白了大半,脸也瘦得脱了相,颧骨都突出来了,不凑这么近仔细看,根本认不出你啊!”
吴浩传听着两人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愧疚,随即又被自嘲取代,他缓缓摇了摇头,连苦笑都没了力气:
“我现在变成这样,都是我自己造的孽,是老天给我的报应,活该……一点都不冤!”
小虎咬了咬牙,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想起当年吴叔去世时的场景,想起张婶偷偷抹泪的模样,想起浩宇可怜巴巴的眼神,语气里满是不满与气愤,字字都带着火气:
“你确实活该!张婶不是让你走了吗?你怎么还敢赖在这里不走,甚至还敢在吴叔的坟地旁边搭了这么个破棚子?你怎么有脸待在这里?我敢说,吴叔在天有灵,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你,可你倒好,偏偏赖在他坟前不走,这不是明摆着打扰他的英灵,戳他的心窝子吗?你安的什么心啊?”
吴浩传听着小虎一句比一句重的指责,脸上的苦笑更浓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撑着腹部传来的剧痛,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悔意,还有几分哀求:
“小虎,我知道我以前浑,做了太多对不起我伯、我娘,以及浩宇的事,可我现在是真心悔过啊!连我的女儿,名字都特意取了‘忏忏’,忏悔的忏,就是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要赎罪,要认错。我都快要死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能有什么坏心眼?我之所以在我伯的坟前搭这个棚子,就是想在临死之前,守在他坟前好好忏悔,哪怕我伯的灵魂不想见到我,我也要死在他的坟前,为我当年的不孝、当年的大逆不道,好好赎一赎这罪孽!”
小虎依旧皱着眉,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语气坚决得没有半分退让,丝毫没被他的话打动:
“吴浩传,不管你现在是不是真心忏悔,这话你说给谁听都行,唯独在吴叔坟前说没用!我更不会允许你在吴叔的坟前搭棚子常住!浩宇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以他的性子,肯定也不愿意你在这里打扰他伯清静!”
吴浩传闻言,强忍着腹部的剧痛,猛地往前一倾,“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往下流,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小虎,求你了,我求求你了!求你在浩宇面前替我说说好话,就当可怜可怜我这个快死的人了,让我住在这里吧!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让我能守着我伯的坟,安安稳稳走完最后这段路,好不好?呜呜呜……我真的知道错了……”
一旁的王医生看着吴浩传这副涕泪横流、可怜巴巴的模样,花白的眉毛皱了皱,实在是于心不忍。
他轻轻拉了拉小虎的胳膊,放低声音看向小虎劝道:
“营长,你看,吴浩传现在确实挺可怜的,瘦得没个人样,疼起来连站都站不住。说句难听话,他就是一个将死之人,在这里等着咽气呢,翻不起什么浪,不如就依了他这最后一个心愿,让他守着坟前忏悔,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