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知道晋国这次是孤注一掷，但是没想到羊祜如此的玩命。
自己身后这座城可不是什么孤城，而是坐拥整个大汉作为大后方的城池。
物资供应也是源源不断，光是粮草军械就在城里堆成了两座小山，而且还不停的往冯翊运输。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羊祜依然以决绝的方式对冯翊发动进攻。
每天天刚蒙蒙亮，城下就响起进攻的鼓点，直到太阳落山，收兵的鼓声才响彻整个战场。
双方士兵要进行一整天的厮杀。
那些想着建功立业的毛头小子们，也在这种酷烈的战争中逐渐被磨平了性子。
这是用人命换来的成长。
“大将军，今日城上被攻破了两处缺口。”
“好在弟兄们用命，全都堵上了！”
从第三天开始，城上的防守就开始出现缺口。
倒不是守城的汉军不搏命，而是进攻的晋军更加的悍不畏死。
这些人都是羊祜平日里喂熟的 ，他们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待遇，进攻的时候完全就是在拿命拼。
身上穿着重甲的他们行动很是艰难，简直就是汉军的活靶子。
可一旦给他们爬上城头，不付出三五个人的生命作为代价，是根本无法奈何这些人的。
而这样的进攻，几乎每天都在进行。
姜维听到廖文的话，心中微微一叹。
自己还是把羊祜想的太简单了。
知道他对司马炎忠心，但没想到他对司马炎如此忠心。
明眼人都能够看出来，晋国已经是风雨飘摇。
就算是羊祜打下冯翊，也绝无占领长安的可能性，但就是这样的情况下。
羊祜依然选择认认真真，拼尽全力的攻城。
这让姜维突然想到了当年的那个自己。
继承丞相遗志之后，矢志北伐的自己。
自己和羊祜的区别就是，自己的命比较好 。
遇到了能够力挽狂澜的陛下。
虽然姜维对羊祜的做法十分理解，但却丝毫没有同情羊祜的想法。
这样的人，对大汉来说就是个大麻烦，只有尽早解决掉他，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收回思绪，姜维准备主动出击，自己这么多天的防守。
不仅仅只是为了抵御羊祜的进攻，更是为了消磨对方的锐气。
一旦久战不下，士气必然下跌。
要不然羊祜也不会搞出来这种城墙上单点突破的把戏。
这种手段只有在占据优势的时候才有用，其余时间就是在送人头！
但是只守不攻不是姜维的风格，他也得给羊祜一点小小的教训才行。
“我让你准备的兵马准备的怎么样了？”
姜维开口问道。
听到姜维的话，廖文脸上顿时露出一抹喜色：
“回大将军的话，弟兄们早就准备好了，就等大将军下令。”
战争伊始，姜维就知道自己不能只做被动防御的事。
拖肯定是能拖赢的，但是陛下也说过。
夺取长安快不得，攻取洛阳慢不得。
从章武元年算起，大汉想要夺取长安已经过去了五十五年。
从建兴六年算起，丞相想要夺回长安已经过去了四十六年。
从兴汉元年算起，陛下夺回长安到现在，也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不光是大汉不想拖，陛下不想拖，自己也不想再拖了。
当初跟着丞相的那个青年姜维，如今已经是须发皆白。
这洛阳，还是早点拿下的好。
因此，从战争刚刚 打响的时候，姜维就有袭击羊祜的想法。
但彼时的羊祜兵力充沛，物资充足，单靠袭扰是根本无法对羊祜造成困扰的。
必须要等到对方的士气被消磨掉一部分之后，再用精兵袭扰之策。
慢慢的削弱对方，最好是能让对方不胜其扰，然后士气崩塌。
士兵一旦没了士气，那就和普通百姓没有任何区别。
“今夜出城，袭营！”
“但要牢记我的话，不求建功，但求无过。”
“一定不能强行冲营，造成损失。”
“哪怕只是让他们对着你们射一阵箭，就算你们袭营成功！”
姜维再次开口叮嘱道。
羊祜派精兵爬上城头，不在于他们能起到什么作用。
但一定要让底下的人看到这一举动。
最起码给士兵一种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夺取城池的感觉。
而姜维则反其道而行之，不求廖文他们能够造成对方多大的损失。
但一定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有能力出兵袭扰他们！
等到夜色深沉的时候。
廖文带着一支人数在千余人上下的骑兵队伍，从北门偷偷的摸出城去。
稍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廖文给刘翊打了个手势。
一行人悄悄的向晋军的营地摸了过去。
没过多长时间，两人就看到了羊祜营中连绵不断的火光。
一股巨大的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站在城池上居高临下的看晋军军营的时候，只觉得晋军的军营非常大。
但是对于究竟有多大，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概念。
可当二人真切的来到晋军营地附近的时候，才真切的感受到这种压迫。
这哪里是什么军营，分明就是一座趴着的巨兽！
“大将军军令，不准强行进攻，能打则打，不能打则退！”
廖文压低声音说道。
然而话音刚落，廖文的耳朵边上就响起一阵破空之声。
惊得廖文一阵头皮发麻。
“快退！”
只可惜急切间哪里退的及，几支箭矢刺穿甲片的摩擦声，伴随着几声闷哼传出。
终究还是有人受伤了！
见到自己弟兄受伤，廖文顿时一阵热血上头，当即就要带人冲上去。
好在刘翊足够冷静：
“廖兄，别忘了大将军的军令！”
一句话，让廖文充血的脑袋瞬间冷静下来。
是啊，大将军的军令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初吴明他们立功之后被打军棍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如今这种局面，大将军真把自己砍了，自己都没地儿说理去。
“撤！”
廖文心中带着几分不甘，匆忙撤走。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敌人的嘲笑声。
另一边的晋军将领赵正在看到廖文他们逃走之后，也没有乘胜追击。
而是让麾下继续小心盯防，自己则返回营中汇报军情。
“果然不出大将军所料，蜀军趁夜偷袭，已经被末将打退了！”
来到羊祜面前，赵正行礼道。
羊祜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脸上却没有意外之色。
这件事根本就在他的预料当中。
自己派精锐之士攻上城墙，固然是为了给己方振奋士气。
但也存了打击蜀军气势的想法。
试想一下，一座城池三天两头的被人攻上城墙，虽然每一次都成功守住。
可这种被动的防御，终究是抵不过主动的进攻。
因此姜维必然会采取措施。
可自己虽说是攻城一方，没有城池可以据守，但扎实的阵脚也不是等闲人能够突破的。
所以姜维只能选择夜袭，而且还不是真正的进攻，只为给自己造成哪怕是一点小小的麻烦。
好振奋他们的士气。
既然知道对方会怎么选择，那剩下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在他来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也不需要对他造成多大的杀伤。
只需要让他无功而返即可。
赵正的做法就很对，一波箭雨之后，既不看杀伤，也不进行追击。
让他们根本没法靠近军营。
赵正退走之后，原本成竹在胸的羊祜的脸上却露出一丝无奈。
荀恺注意到了羊祜的脸色变化，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问道：
“大将军是不是觉得此事如此处置不妥？”
羊祜摇了摇头：
“处置的非常妥当，但正因为如此妥当，才让我心生担忧。”
荀恺无言，他没太明白羊祜话里的意思。
“茂伯，若你是姜维，你派出去的队伍被敌人早早发现。”
“敌人却只进行简单的 反击，而没有进行追击，你会是什么反应？”
荀恺听到羊祜的话，顺着羊祜的思路往下稍加思考后，脸上顿时露出一阵惊骇。
“那岂不是说，咱们根本没有追击的能力？”
羊祜点了点头：
“追击的能力有没有暂且不论，但肯定会看穿咱们不能在别的事情上分出精力来的事实。”
“我从开战之时，便知道姜维早晚都会派人出城 偷袭。”
“但是我没有办法，就算我派人把蜀军追杀的一干二净，也没有什么用。”
“明日之后，咱们恐怕就要应对更大的麻烦了！”
羊祜的话并不难理解，战场上从来都没有放人一马的说法。
唯一能够做出这种决定的理由就是兵力不足。
羊祜不想在这件事上浪费任何兵力，因此他虽然一直在防备着姜维的夜袭。
但却一直在期待夜袭不会到来，夜袭来的越晚，他能撑的时间就越久。
但是现在不行了，无论是姜维有意还是无意，他都已经洞察到了自己的真正实力。
当年只有区区益州一地的蜀汉都想尽办法要跟大魏死斗到底，如今占据天下大半的蜀汉又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过羊祜也并未因此气馁，战场上哪有人能够真的做到处处料敌于先，又有谁能够做到所有决策都能够成功。
能够瞒住姜维这么长时间已是不易，接下来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姜维若是一直据城而守，羊祜还真觉得自己不一定拿他有什么办法 。
可若是他真敢借着这个机会派大股兵马出城偷袭，羊祜也有十足的信心让他有来无回！
另一边，廖文满脸愧疚的跪倒在姜维面前，恨不得姜维能抽自己几鞭子。
他信心满满的带人出城偷袭，原本想着就算是不能建功，也一定能带弟兄们安然返回。
可没想到才看见敌人的军营，就被对方发现了踪迹。
不光发现踪迹，还被敌人偷袭。
当时情况紧急，顾不得清点伤亡。
但等所有人返回城中之后，已经有两个弟兄撑不住走了，其余受伤的更是多达数十人。
如此战绩，让廖文如何有脸面直面姜维。
听完刘翊汇报完战况之后，姜维却毫不在意地说道：
“无妨，尔等的遭遇我早就有所预料。”
“这次出城袭扰，本就是试探敌人虚实罢了。”
“你们做的很不错，没有被敌人的偷袭冲昏头脑。”
“也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
廖文满脸愧疚地说道：
“不敢欺瞒大将军，末将是打算冲杀的。”
“多亏了刘将军阻拦，末将才没有犯下大错！”
刘翊赶紧说道：
“不敢不敢，廖将军也不过是一时气血上头罢了。”
“没想到区区晋军竟然敢还击！”
“并没有真的想要冲杀敌营。”
廖文的过可以隐瞒，但刘翊的功绝不能隐瞒。
两个人是从讲武堂出来的好兄弟，廖文不想因为这件小事坏了两人的感情。
反正说到底自己也没有违反军令，顶多就是挨几棍子罢了，总比失去一个可以寄托后背的兄弟来的好。
姜维显然是听明白了廖文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
“刘翊，你劝住了廖文，这件事是有功的，功劳簿上我会给你添上一笔。”
刘翊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
“多谢大将军！”
“廖文，你罔顾军令，本应重重责罚。”
“但念在你尚未铸成大错便醒悟，又主动认罪的情况下。”
“可酌情从轻处罚。”
“不过眼下尚需要你执行接下来的军事行动，此罪暂且记下。”
“下回若敢再犯，一并处置！”
廖文立刻开口道：
“多谢大将军！”
姜维点了点头说道：
“起来吧！”
等到二人起身后，姜维接着说道：
“虽然这次你们袭扰晋军，蒙受了一些损失。”
“但也立下了功劳。”
“并非一无所获！”
廖文和刘翊对视一眼，眼里满是诧异。
自己这次出去损兵折将不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更别说是刺探敌情了。
就这还算是有功？
“敌人虽然早早的发现了你们，但却只敢把你们赶走。”
“而不敢稍有追击。”
“便说明他们根本就是外强中干，没有那个能力追杀你们。”
“这便是你们探明的敌情。”
“如此，还不算立功吗？”
姜维面带笑意的看着二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