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
东都。
许梁半倚在太师椅上,指尖捏着块翡翠扳指慢条斯理地摩挲。
雕花木门吱呀轻响,年过五旬的高春梅迈着细碎的步子踏入内室,藏青缎面宫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眼角的细纹里都浸着常年侍奉高位者的沉稳。
她垂眸敛衽行礼,动作带着经年累月养成的端庄,随后在红木太师椅上款款落座。
素白帕子裹着的手指从袖中抽出张折得四四方方的宣纸:\"许公公,这是最后一次了。\"
她压低声音,眼角余光警惕地扫过窗棂,\"纸上列的,都是皇上新派来盯着你的眼线。办妥此事,咱们便两清。\"
许梁夸张地捂住心口:\"高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
他拖长尾音,语调里带着几分尖细的娇嗔,\"整个后宫谁不知惠温宫里的高总管,是皇后娘娘最信得过的心腹?太子殿下和二殿下可都是吃着您的奶水长大的!\"
他突然凑近,檀木熏香混着胭脂气扑面而来:\"而且你我之间可是有生死之交这一说啊……这般情分,怎说得'到此为止'的凉薄话?\"
高春梅的眉峰骤然蹙起,布满细纹的眼睑微微颤动。
她皱眉说道:\"许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
室内温度陡然降至冰点。
许梁慢悠悠坐直身子,脸上笑意尽褪,露出鹰隼般锐利的眼神。
他伸手抓起桌上的白玉茶盏,杯壁撞在案几上发出清越声响:\"高总管莫非贵人多忘事?\"
他压低声音,字字如刀:\"当年二皇子的毒酒,皇上的补药......可都是经了我的手。至于皇后娘娘那碗突然变了味的药汤......不也是您出的手吗!我们……在为谁做事……您忘了?\"
他故意停顿,看着高春梅骤然苍白的脸色:\"咱们可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高春梅猛地起身,檀木椅在青砖地上拖出刺耳声响。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前,透过门缝确认无人后,转身时鬓边的银簪剧烈晃动:\"许梁!\"
她咬牙切齿:\"这些年多少暗桩都是我替你拔除的!若不是我在皇后跟前周旋......\"
\"您的大恩大德,咱家岂敢相忘?\"
许梁捏着兰花指,慢悠悠地转着翡翠扳指,语调里满是嘲讽:\"皇上嫌我聒噪,皇后厌我轻狂,唯有高总管把我捧在手心。\"
他突然冷笑:\"要不然我这'大总管'的头衔,早就掉了,现在虽然成了空架子,但不也顶着这个头衔活着吗……当年冲撞皇后娘娘的事,要不是您上下打点......\"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两人瞬间噤声,屋内只余烛芯爆裂的轻响。
雕花槅扇被撞得哐当作响,青灰色身影跌跌撞撞冲进来,绣着金线云纹的裤脚沾满泥浆。
小太监扑通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发髻歪斜得几乎散开,声音带着哭腔剧烈颤抖:\"公、公公!不好了......小顺子他......他死了!\"
檀木桌上的翡翠扳指应声滚落,许梁猛地从椅子上起身。
他打翻了茶壶,滚烫的茶水在明黄色绸缎上洇开深色水痕,他三步跨到小太监面前,尖利的指甲几乎戳进对方肩头:\"说清楚!怎么死的?在哪里?\"
喉结剧烈滚动着,许梁只觉心跳声震得耳膜生疼。
昨日深夜与小顺子密谈的画面在眼前闪现,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摆,他甚至没听见高春梅在身后喊了些什么,转身就往门外冲去,绣鞋在青石板上打滑。
\"在后花园的水潭!\"小太监跌跌撞撞追在后面,绣着团花的腰带散了半截:\"今早浣衣局的宫女路过,看见水面漂着......捞上来才发现是小顺子!\"
许梁猛地刹住脚步,转身揪住对方衣领:\"淹死的?\"
少年苍白的脸上满是恐惧,脖颈被掐得青筋暴起:\"不是!胸口......胸口有道刀疤......\"
轰——!
许梁只觉脑袋炸开惊雷,扶着廊柱才勉强站稳。
水潭边的鹅卵石在脚下晃动,他仿佛看见贞启帝阴沉的脸在水雾中浮现。
密信里的字字句句如毒蛇缠绕,若被皇帝知晓那些通敌的证据......他必死无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强撑着继续往前跑,绣着金线的宫鞋踩进泥坑也浑然不觉。
水潭边早已围满了人,太监们交头接耳的私语声像蚊蝇般刺耳。
许梁挥开阻拦的手臂,绸缎广袖扫落旁人手中的铜盆。
水面泛着诡异的青绿色,小顺子肿胀的尸体躺在水潭边,原本清秀的面容泡得发白,胸口狰狞的伤口翻卷着。
许梁重重蹲下身,绣着孔雀金线的裙摆拖进泥里。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指抚过尸体僵硬的脖颈。
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眯起眼睛盯着伤口,三寸宽的豁口,皮肉外翻处可见森森白骨,分明是从背后贯穿的致命伤。
\"反过来。\"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几个太监手忙脚乱地将尸体翻转,许梁瞳孔猛地收缩——伤口边缘整齐如切,赫然是官刀留下的痕迹。
指尖抚过浸透泥水的衣料,他心中暗惊:这等利落的手法,除了皇宫侍卫营那些带刀高手,还有谁能做到?
\"埋了吧。\"
许梁撑着膝盖站起身,锦缎袖口扫过冰凉的玉佩。
他环顾四周窃窃私语的人群,突然提高声调:\"都散了!把这里收拾干净!\"
随后众人忙了起来,这时刚才的小太监走了过来说道:“公公……昨夜的大雨把所有痕迹全都冲刷干净了,无法判断小顺子是在哪死的”。
他瞥见小太监惨白的脸,顿了顿又补了句:\"好生安顿他的家人。\"
许梁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倘若杀掉小顺子是贞启帝派人做的那他现在恐怕早就下狱了,但是如果不是贞启帝那另有其人,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呢。
远处的顶楼上,沈丘抱着手臂看着下面的这一幕然后自言自语的说道:“看来孟大人判断的没错啊!接替崔炎的人果真是你啊……这死了一个小太监就让你害怕成这样……看来你送出去的那封信恐怕就是你通敌的证据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