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南岸,一座巨大的中军营盘临水而立。
与北岸连绵的敌营隔江相望,旌旗相指,杀气盈野。
李从嘉已从楚州城移驾至此,亲临前线,以示决战之意。
大帐之中,气氛比楚州府衙更为肃杀,江风卷着潮湿的水汽和隐约的敌营号角声传入,更添几分凝重。
李从嘉端坐帅案之后,莴彦、梁继勋、申屠令坚、彭师健等心腹将领分列两旁,人人甲胄在身,面容严峻。
案上铺开的,正是海州及周边地区的详图。
“局势至此,已无转圜。海州必复,此战必打。”
李从嘉开门见山,声音沉稳,定下了基调。
经历数月对峙与权衡,帐中众将对此早已心知肚明。
收复失地、击破联军,方能真正稳定淮北,挫败赵匡胤的野心。
暗卫副指挥使林益率先出列,他是莴彦副手,精于情报与策应,躬身道。
“陛下,海州惨状,暗卫多方探报已证实,十之七八的百姓非死即逃,或被掳为奴,田地荒芜,城邑残破。”
“辽贼造孽深重,我军以复土救民为号,士气可用。耶律沙、耶律挞烈、完颜乌鲁之辈,自楚州败后,如惊弓之鸟,虽据城而守,实则外强中干,士气低迷。”
他话锋一转,指向地图上海州曲折的海岸线。
“直接强渡淮河,于北岸平原与敌骑决战,正中宋辽下怀。末将以为,当另辟蹊径。”
梁继勋目光一闪,接口道:“林副使是指……海路?”
“正是!”
林益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淮河入海口以北,“辽军不善水战,其注意力多集中于防范我淮河正面。”
“海州临海,其下辖四县由南向北依次为:沭阳县、朐山县、东海县、怀仁县。”
“尤其是这怀仁县,海岸多浅滩港汊,不利于大型船队集结,却正利于我军派出精锐,乘快船或利用夜色潮汐,实施隐蔽登陆!”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我军可双管齐下。正面,由陛下亲率大军,于朐山县对岸的淮河段大张旗鼓,佯作强渡,吸引宋辽联军主力注意。”
“同时,梁将军水师主力控扼淮口及近海,掩护一支偏师,可由林仁肇或张光佑将军率领,精选善战敢死之士,乘船沿海岸北行,绕开敌军重兵布防的淮河沿线,突袭怀仁县海岸!”
彭师健沉吟道:“此计甚险。海运不比河运,且登陆后即为敌军腹地,若无后援,恐成孤军。”
申屠令坚闷声道:“险是险,但辽狗定然想不到我们敢从海上过去!”
“只要登陆成功,站稳脚跟,便可由北向南,袭扰东海县侧后,甚至直逼海州州城!届时正面大军再渡淮强攻,贼军首尾难顾!”
李从嘉目光灼灼地盯着地图上的怀仁县海岸线,手指在上面缓缓划过。
“怀仁……海岸狭长,利于渗透而不利于大军展开。辽军在此防御必然薄弱。”
“若以精兵突袭,抢占一两处滩头据点,而后不必急于深入,可依托海岸,建立营垒,水师持续补给,如同楔子钉入辽军后背。”
“主要目的,在于制造混乱,分散其兵力,配合正面渡河。”
他看向梁继勋:“梁卿,水师能否胜任掩护及运输之责?海况可能把握?”
梁继勋肃然抱拳:“陛下放心!末将麾下多有熟悉东海海况之老兵,海船虽非主力,亦有数十艘可充运输。”
“选取风平浪静之夜,以快艇为先导,运兵船随后,有七成把握将数千精锐送达怀仁沿岸指定地点。水师主力则于外海巡弋,一为震慑可能出现的敌船,二可随时以弩炮支援登陆兵马。”
“好!”
李从嘉眼中决断之色愈浓,“林仁肇、张光佑所部,对淮北地形、敌情最为熟悉。”
“传令,命林仁肇为北面偏师主将,张光佑副之,自其麾下及全军中再遴选五千善战步卒,交由梁继勋水师秘密训练、装载。正面佯动及后续渡河主力,由朕亲领,彭师健、申屠令坚等部皆归中军调度。”
他目光扫过众将:“此战关键,在于隐秘与协同。偏师登陆须快、须猛、须站稳。正面大军须逼真,须给足压力。日期……就定在五月十五!月暗之夜,潮汐合适。”
“末将等遵命!”
众将齐声应诺,战意被这大胆而精细的计划点燃。
几乎在同一时间,淮河北岸,海州城中,气氛却是一种压抑而各怀心思的凝重。
昔日辽军南侵的意气风发早已被楚州惨败的阴影取代。
耶律沙断臂伤势虽经数月调养,不再危及性命,但元气大伤,面色灰败,往日枭雄气概消磨大半。
耶律挞烈成为实际上的军事主心骨,而年轻却心思深沉的耶律贤,则隐隐成为宗室与谋士的代表。
此刻,州府衙内,并非只有辽将。
大宋多逊端坐客位,身后站着数名宋军僚属,正与耶律沙等人进行着又一轮艰难而关键的谈判。
卢多逊面容清癯,目光深邃,言辞恳切却绵里藏针。
“……大王,诸位将军,我主陛下亲临宿州,提兵十万,绝非仅为观战。唐主李从嘉野心勃勃,今日若不除之,待其消化淮北,整合国力,来日必是我宋辽两国之心腹大患!”
“楚州之败,乃一时之挫,非战之罪,实乃李从嘉狡诈,兼有天时地利。”
“如今形势不同,我大宋雄师在此,与贵军合兵一处,兵力、气势皆远胜南唐残军。”
他稍稍向前倾身,声音压低,却更具说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