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此时贵军因一时受挫而萌生退意,甚至北返,则前番南下之功尽弃,无数将士血染淮水,意义何在?”
“岂非白白便宜了李从嘉。”
“让他得以喘息。”
“甚至借此战威,更固其位?届时,我大宋或可凭江淮之险与之周旋,然贵国……恐再无如此良机南下图谋矣。”
耶律挞烈眉头紧锁,沉声道:“卢相所言,不无道理。然我军新败,士气待复,粮秣器械损耗甚巨。海州残破,难以久持。若无充足补给,将士如何用命?”
耶律贤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缓缓补充:“且唐军水师强横,控扼淮口,我军若与贵军协同渡河南下,侧翼与后方,恐遭其水师袭扰。此不得不虑。”
卢多逊微微一笑,早有准备:“挞烈将军所虑粮秣器械,我主陛下已有明示。只要贵军愿与我军同心戮力,共击李贼,我大宋愿供粮十万石,箭矢五十万支,以及部分攻城器械所需木料铁器,不日便可从宿州起运,经旱路运至海州。至于贤公子所忧水师之患……”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大宋水军虽不及唐贼,但是陆路野战,必定能大获全胜。只要我军步兵,与贵军骑兵汇合,平原野战,唐军步卒岂是我联军铁骑之敌?”
他最后加重语气,目光扫过耶律沙、耶律挞烈和耶律贤。
“此乃千载难逢之机!合则两利,击溃李从嘉主力,则淮北之地,甚或更南,利益可共商之。分则……恐为李贼各个击破。何去何从,请大王与诸位将军三思。我主诚意,天地可鉴。”
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耶律沙独臂微微颤抖,眼中挣扎。
耶律挞烈权衡着宋军提供的补给与共同作战的可行性。耶律贤则垂目沉思,计算着其中的风险与可能的收益。
最终,耶律挞烈与耶律贤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点头。
耶律沙见状,也嘶哑着开口:“既然宋主如此诚意,我大辽……愿与宋军携手,共诛李贼!粮草军械,望卢相尽快催运。具体合兵作战方略,还需细细商议。”
卢多逊心中一定,脸上笑容更盛:“这是自然!大王英明!如此,我宋辽联军,必可一举定鼎淮河!”
五月十五,月暗风高,双方调动兵马,沿江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南北两岸,两支大军,两种谋算,皆已箭在弦上。
唐军奇正相合,欲以奇兵撬动战局。
宋辽各怀心思,试图以联合之势碾压强敌。
淮河下游的战火,即将随着这个夜晚的降临,以更加诡谲和激烈的方式,在海州爆发。
南岸,唐军大营,戌时三刻。
白日里喧腾的操练声已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压制的肃静。
篝火比往日少了些,月光映照着淮河黝黑的水面,也映照着岸边密集的船影和沉默移动的人流。
中军大帐内,最后一轮军议已近尾声。
灯火通明下,李从嘉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位将领。
“各部依计行事,不得有误。”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正面,由朕与彭师健将军统领,明日拂晓前,所有渡河器械、旗号、鼓角,皆按最高规格陈列南岸,士卒呐喊造饭,务求声势浩大,做出主力强渡朐山县对岸之态势。”
“申屠令坚,你部为前锋佯动部队,多备旗帜、草人,乘快艇于江心游弋,吸引敌军弓弩。”
“末将领命!”
彭师健与申屠令坚肃然抱拳。
李从嘉看向梁继勋与水师诸将:“梁卿,水师登船情况如何?”
梁继勋出列,沉稳答道:“回陛下,林仁肇、张光佑两位将军所率五千精锐,已分三批于下游隐蔽水寨登船完毕。携三日干粮、轻甲、劲弩、短兵及钩索等登岸器械。”
“末将已遣最熟海路的哨船先行探路,回报亥时前后,海上风浪平静,东北风微,利于行船北向。”
“主力战船六十艘,已备足箭矢火油,将于子时启航,沿海岸线五里外巡弋,既为偏师屏障,亦可随时以火光、响箭为号,提供远程支援或接应。”
“很好。”
李从嘉颔首,又看向莴彦,“暗卫传回什么消息?”
莴彦脸色在烛火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锐利。
“北岸怀仁县沿海,已确认有三处滩涂港汊守备最为松懈,仅有零星辽军巡哨,间隔约半个时辰。内应已就位,可于约定时辰制造小规模混乱或点燃指引烟火。”
“此外,宋辽联军大营今日似有异动,运输车队往来频繁,疑似宋军许诺之粮秣器械正在交接,其主力有向海州方向收缩迹象,可能是在调整部署,应对我军正面压力。”
李从嘉闻言,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赵匡胤老于兵事,卢多逊亦非庸才,不可小觑。我军正面佯动务必逼真,要让他们坚信我军主力意在朐山正面突破。”
“同时,传讯林仁肇、张光佑,登陆后若遇抵抗超出预期,或发现敌军有备,不可恋战,即刻向海岸预定集结地收缩,依托水师舰炮固守,待朕下一步指令。”
“此战首要,是钉下钉子,搅乱敌后,而非攻坚拔寨。”
“末将明白!” 众将齐声。
“诸位!”
李从嘉起身,按剑而立,烛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帐壁上。
“海州沦陷,百姓泣血;胡则等将士英魂不远。明日之战,不为朕一人之江山,为的是收复故土,告慰亡灵,更为了淮北乃至天下苍生,能早日免于刀兵之苦!”
“望诸君奋勇,朕在此,亦与诸君,共担生死!”
“愿为陛下效死!大唐万胜!”
低沉而坚定的吼声在帐内回荡,随即众将行礼,鱼贯而出,融入营外沉沉的夜色,奔赴各自的岗位。
北岸,海州宋辽联军大营,同一时间。
气氛却远非铁板一块。
宋军承诺的部分粮草确实已运抵,堆积如山的粮包和崭新的箭簇,暂时缓解了辽军的燃眉之急,也带来了一丝虚浮的士气。
但在联军统帅会议上,无形的裂痕依旧明显。
赵匡胤并未前往联军大营,坐镇海州联军大帐的是宋军大将党进、潘美等人,与耶律挞烈、耶律贤共同议事,耶律沙因身体原因未至。
卢多逊已于日前返回宿州向赵匡胤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