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错?”
桑落不服气,死死压着肚兜儿,不让颜如玉的手作乱。
上次就是这样回答的。
“杲”字,上半部分的“曰”取自“晏”字,下半部分的“木”取自“桑”字,正好应了谜面,怎会不对?
“上回是上回,这回是这回。”
隔着衣料,他的齿尖轻轻研磨着她的皮肉。桑落最是抵抗不住这半痛半痒的滋味,不过片刻,鼻尖儿上就泛起一层薄汗,眼神里的犀利也渐渐散去。
“可知道答案了?”他问。
桑落拧着眉头翻来覆去地想,可神志很快就被颜如玉给抽空了,等她彻底领悟那句“这回是这回”时,字谜的答案也深深浅浅地从她脑海里浮出来。
是“果”字。
桑落作为一个现代人,根本想不到这古代的狗男人还会玩象形文字。
一时间,心中愤懑不已,哪里还顾得上颜如玉左肩胛的伤,她张口狠狠咬住他的肩膀,断断续续地骂他:
“当真是个狗东西!”
“你上次就想着这个字了吧?!”
“是。”颜如玉笑得如同偷了腥的猫,双臂撑在她肩侧仔细端详着她,最后饱含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很早很早之前,就在想这个字了。”
说着,又在桑落那气鼓鼓的脸颊边落下一吻,再补了一句:“做梦都在想。”
男人果然都一样!脑子里只有那点事!
他将她重重地压在被褥之间:“本使想问桑大夫,是喜欢‘杲’字还是喜欢‘果’字?”
不等桑落回答,他又戏谑地悄声问她:“桑大夫可是难以取舍?不如将这两个字轮番用一千回,也好仔细分辨一下......”
一千回?
男人当真是自大。
桑落心头冷笑。
但很快就笑不动了。
颜如玉逼迫她数数,数着数着她就记不清了,数错了又要从头再来,反反复复,干脆弃械投降。
这一投降,就浑浑噩噩地直到过了晌午才醒。
沐浴更衣出来,风静已让人将饭食摆好。
两人随便用了一些,颜如玉这才将见莫星河的事说了。
“莫星河说的不可信。”桑落说道。
“我知道。”
闵阳是知道谁要杀他的。绝非莫星河所说的临时起意,杀人以示警告。
桑落一脸凝重地问他:“你现在怎么想?”
颜如玉说道:“先按兵不动。一是他们接了杀钟离政的委托,近期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动作,二是等过年时,宫中大宴,我要想办法找到遗书。孔嬷嬷追查此信,一定有她的缘由。”
顿了顿,颜如玉又将大将军府的两份请柬取出来,摆在她面前:“大将军府的请柬,应该是太妃授意,你我都得去。”
“太妃为何要大将军请我?”
颜如玉多数时候是能猜出太妃的想法的,但这次他也不太确定。
太妃这个人看起来温和端方,极好说话,实则对人对己都十分理性严苛。这样的人当权,当真是百姓之福。
这次大将军出面邀请,显然带着明确的导向,要明晃晃地昭告百官他和桑落都是太妃的人。
桑落问出困扰已久的问题:“按理说,圣人即位,圣人的生母就理应被尊为太后。为何太妃还是太妃?”
颜如玉说道:“万勰帝一向主张母弱。这也是当初他立我义母为皇后的原因。”
昭懿公主借的是盘盘国公主的身份入京的,盘盘国国灭,没有了后盾的公主,是万勰帝心中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当年太妃的父亲吕子骞带着吕蒙跟着始帝出生入死,后来始帝死了,吕子骞以年迈伤重为由卸甲归田,但芮国初定,内有大荔残兵,外有乌斯藏、邯枝等国觊觎,于是万勰帝启用吕蒙,借吕家兵震慑内外。”
听到这里,桑落忽然觉得似曾相识:“所以万勰帝娶了吕蒙的妹妹,以安军心?”
颜如玉点头。
有兵权的贵妃,永远只能是妃。即便她的孩子当了圣人,也只能是太妃。这是万勰帝死前定下的,防着母壮子弱外戚专权,满朝文武当然俯首赞同。
太妃如今有了权势,又有绣衣指挥使拿捏着百官的错处,让这些文武百官都如鲠在喉,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既然如此害怕,又何必立这个皇子?”桑落不明白。
“万勰帝此人心思深沉至极。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颜如玉随手摆弄着桑落妆奁前的木珠簪子,“他子嗣稀少,义母和太妃为他诞下皇子,其余妃嫔所生的皆是公主。即便如此,他仍不放心,命人将刚满月的皇子公主从生母身边带走,集中在端本宫教养,每个月只容许见生母一次。”
桑落皱起眉:“他怕什么?母强子弱?”
“皇子公主若与生母太过亲近,必然就会为了生母邀宠。恩宠在,则母族旺。此其一。”
颜如玉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其二,圣人与生母生疏,则可独断。至于公主们,将来多是要用于和亲的,对皇城念念不舍,也不易了断。”
万勰帝为了固权,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种狗东西,吕家还甘愿替他卖命?”
“圣人的意愿,谁敢拒绝?十万吕家军,莫非都要为吕家一人而从此埋没?”
更何况,谁坐在圣人的位置上,又能保证自己不变成“狗东西”呢?
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皇家居所,大荔也不例外。
兄弟阋墙,父子反目。
在那个皇城之内,唯有天伦裂帛,才能独活。
...
到了大将军府宴请这一日,苗娘子早早将衣裳送了过来。
依旧是绿色。衣襟和袖口上用金丝线绣了缠枝莲纹,压住冬日的锦袍厚重,显得俏皮了一些。
颜如玉没有等她一同出门,提前一刻去了将军府。
太妃让人送来两张请柬,就是要他二人分开赴宴。
桑落第一次进将军府。和想象中的将军府别无二致。绕过冷冰冰的照壁,院子里摆着兵器架子,连一个花儿草儿的影子都没看见。
跟着管事进了正院,正撞见颜如玉被一群人围在一个木桩子前。他难得不穿红,而是穿的一件鸦青底竹叶纹的长袍,银狐毛领簇着那张艳丽的脸,唇角明明噙着笑,却是冷冽的嘲讽。任谁搭话都应承两句,却又能让人看出他就是在应付。
桑落冷眼瞧着,不由暗暗在心中摇头。
那几个刚才还在颜如玉身边巴结的人,见讨不到颜如玉的好,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掠过她身边时,正好嗤笑一声:“呸,狗东西!”
“可不是。穿着那层绣衣的皮,就真当自己是个人了!”
虽然桑落也总骂颜如玉是狗,可此狗非彼狗。
她回过头淡淡看了那几人一眼。
贴身侍女模样的风静在她身侧低声道:“桑大夫,该进去了。管事在看着。”
桑落没有再看颜如玉。从这群人身边走过,径直往女眷席去了。
女眷这边,就没那么多恩怨。
当然,桑落这样的心性,也未必能听得出那些弯弯绕绕、明明暗暗的机锋。反正表面是一片祥和,谁见了谁都热络地拉着手,行礼,问安。
京城中统共就那些权贵,来来去去就那些脸。不少人她都见过。在肃国公府、镇国公府。她叫不出名字,只是礼貌地颔首示意。
“哎呀呀,这不是咱们芮国第一女官,桑医正。”一个圆脸富态的妇人大着嗓门就贴了过来,想也不想,就拉住桑落的手,放在她手里拍了拍。
是个自来熟的人。
桑落有些不自然。她讨厌与人这么近。除了颜如玉,她也只与倪芳芳贴得近一些。这陌生妇人,还带着香粉气味,手掌下也腻腻的,拍在手背上,极其膈应。
只是这妇人一喊,众人都围了过来。
桑落入狱时,太妃与圣人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封做七品女医官,原以为只是太妃欣赏其医术,今日成为将军府的座上宾,可见她是深得太妃之心的。
一群妇人、少女将桑落团在中央,七嘴八舌地夸赞着。
桑落从未被这么浓重的,七七八八的脂粉香气包裹过,脸上有些尴尬的礼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又被那些妇人拽了回去。
“桑医正,”有人贴到她耳畔,暧昧地笑道,“你那‘不倒翁’,我家老爷可一直用着。”
桑落眨眨眼,也不知道该说“恭喜夫人”,还是该说“看病找我”。
也有人问道:“桑医正,听说你真把那——什么给接回去了?”
桑落点头:“接回去了。”
人群里的少女们不明就里地问:“接了什么?”
妇人们有些尴尬,让丫头婆子们将未出阁的少女们都带到一旁去说话。
没了懵懂无知的少女,妇人们说话也大胆了些。也不知人群里谁问了一句:“还能用吗?”问完,又哄着笑开去。
桑落一本正经地答:“应该能用。”
这下,倒轮到众妇人傻眼:“当真?”
桑落还未回话,不远处有个瘦削的白脸妇人开了口:“你们听她胡吹?能不能用,病患没说话她倒出来说话了,莫非她还亲自试过?”
这话说得尖酸刻薄,当众撕开脸皮,的确让人有些下不来台。
那白脸妇人似乎还没准备放过桑落,挑着眼扫向桑落,掩唇轻笑:“不过......她说不定还真试过。”
这话就实在不留情面。
围在桑落身边的妇人们有些尴尬地打着圆场:“行医治病,这也是没法子嘛......”
“对啊,桑大夫的医术可是太妃也信得过的。”
“太妃?”白脸妇人讥笑一声,“若太妃真信得过,还要我家老爷做什么?再说,传了这么久,搞得这么热闹,你们可亲眼见过她的病患?传闻中的事,少信一些为好。”
这样一说,众妇人也有些讪讪的。
桑落从这话中琢磨出来,眼前这个人大约是太医令吴奇峰的夫人。
治男病不比其他病症。
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患者治好了,鲜少出面来感谢。大部分男病病患都乔装改扮地来看病,还有更名改姓的。无论治好与否,他们都不愿留下痕迹。
桑落倒也习惯了。
不过,这样一对比,杨七郎当初敲锣打鼓地带着花娘来感谢她,倒也算是个人物了。
满座寂静中,忽然有道懒懒的男声插进来:“吴大人难道没有告诉夫人,桑医正一直替本使治病?”
众人让开条路,桑落抬眸便撞进双含笑多情眼。
颜如玉竟跑到女眷这头来了。
他本来就生得好看,抄着手靠在不远处的树下,眉目唇齿都煞是勾人。众妇人莫名地羞红了脸,待她们回过味来,才想起来颜如玉说的是,桑医正在替他治病。
那个关于赌局的传言,此刻得到了正主的证实。
“桑医正的医术很好。”颜如玉说得意有所指。少了红衣的加持,他的笑容没那么风华绝代,却凭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意味。
颜如玉看向白脸妇人:“许夫人不信?不如这样,桑医正的每个病患你都来亲自确认一下。只是......吴大人那边,本使可不好交代。”
一阵奚落,许夫人脸上挂不住。
朝中臣工多惧怕颜如玉,但她不怕。她家老爷可是太医令,跟着始帝的老臣,是太妃和圣人最信得过的人。即便老爷有些什么把柄在颜如玉手中,那也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太妃难道还要把老爷裁撤了,用这个乡野村妇不成?
江山是江山。
百姓是百姓。
唯有性命,才是他们最在意的。
许夫人捏着帕子,从绷得发白的薄嘴皮里迸出几个字:“颜指挥使,这可是女眷席,你这是要毁了大家的名节吗?”
妇人们连声笑着转圜:
“颜大人站得这么远,哪里就谈得那些?”
“谁家没个车夫、小厮什么的。”
许夫人气得抽了抽眼皮:“你们自己不顾也就罢了,院子里还有这么多小姐、姑娘,毁了名节还如何嫁人?!”
颜如玉挑起手指,指向远处的小池塘:“本使就站在这里,谁想撞墙、投池明志?”
太过嚣张。
当真是一副得势小人、乱臣贼子的模样。
桑落想了想,认真说道:“别撞墙,脸上留疤。投池塘比较好,我能救回来。”
话音一落,一道影子从众人眼前晃过。
众人尚未看清,那人就纵身跳进了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