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棘手的对手。君子酒咬牙横剑格挡,在“锵”一声巨响中,两人的衣袂都被激荡的剑气鼓动,猎猎作响。
萧晚的剑势相当沉稳,哪怕久战不下,也没有丝毫烦躁。他就像一个老辣的猎人,耐心地等候自己的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君子酒凭借自己对寒山九式那浅薄的理解,趁对方力道最盛之时,劈砍在他的剑脊上,借反震的力道逼退萧晚好几步。
双方身形短暂分开一瞬,又再次战作一团。只是这样的僵持没有持续太久,君子酒选择硬吃了萧晚一剑,剑随身走,白虹贯日般反击直刺。
萧晚被她抢到了近身机会,仓促间回剑格挡。君子酒巧妙一旋,卸开对方劲力,剑尖点向了萧晚持剑的手腕。
这一式变招相当诡诈,连萧晚的脸上都露出了几丝惊诧。他的手臂一麻,长剑当即脱手,又被君子酒眼疾手快地打飞出去。
长剑“啪”一下落地,萧晚头顶的标识和血条在君子酒谨慎的注视下缓缓消失。他没有因为落败而懊恼,反而脸上流露出一丝敬佩。
抱拳躬身后,他捡起剑收入鞘中,转身离去,背影坦荡。
君子酒松了口气。不得不说,荼蘼的搏命招数虽然不提倡学,但某些时候确有奇效。
她旁观萧晚这么一路成长,平常在门派里和同门切磋都是点到为止,应当还没见过这么兵行险着的打法,便激进了一把,果然提前结束了这次战斗。
但更令她头疼的是还可能会到来的下一次较量,经过江湖磨砺后的萧晚想必将变得更强。更不用提他的剑法——这是寒山九式该有的强度吗?
天才与凡人之间的差距真是犹如天堑,令人不得不拜服。
四面八方涌来的白雾推动君子酒走进崭新的时光里。出乎意料的是,铺展在她面前的不是萧晚的江湖青云路,而是付檀声在门派的日常。
十三岁的付檀声是快乐的,她有许多志同道合的同门一起修文习武,互为砥砺;十五岁的付檀声依旧是快乐的,她收到许多相熟的师兄师姐的信件,助她窥探那庞大江湖的一角,让她心生向往。
但是十七岁的付檀声不再快乐了。
当她提出想要和其他同辈弟子一同外出下山历练的时候,遭到了家人的强烈反对。母亲的错愕、父亲的愤怒,全都令她措手不及。
“你不会因为你师兄师姐写点小趣闻来哄你,就觉得闯荡江湖像过家家一样简单了吧?”父亲拍案怒斥,“这背后的艰难苦楚,有人向你吐露过半分吗!”
“我们把你如珠如宝的养大,难道是为了让你到外头去栉风沐雨的吗!”母亲垂泪哭道,“家里这么疼爱你,你怎么忍心让我们对你牵肠挂肚?”
面对她的执拗,父亲唰地一下掀起袖子,露出三四条蜈蚣似的盘亘在手臂上的疤痕:“你好好看着!这种积年旧伤,直到现在每逢下雨都会隐隐作痛,更何况不止一处。在门派里尚有其他弟子爱护你,在江湖上谁会对你留手?”
“我在江湖上摸爬滚打,险死还生,才积攒下这份名声和家业,为的就是让你!让我的后代!不用再吃这种苦!你还不明白我的苦心吗?”
“你不要对她这么凶!”母亲抹着眼泪打了他一下,“我来跟她好好说就是了!”
母亲抓住付檀声的手,殷切地喁喁私语:“我们早就为你打算好了,你爹也一直在门派里考察合适的人选,以后给你招一个夫婿,两个人好好打理门派,我们就没有遗憾了。”
无论怎么软硬兼施都没有让从小过得顺风顺水的女儿妥协,两人不由得齐齐叹气。
“真是把她的心养大了!”父亲甩袖离去,“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不教她习武。你给我听好了,零花钱你想要多少爹都能给你,出门的盘缠,你一个子儿都别想要到!”
付檀声失魂落魄地从家里走出来,漫无目的地在门派中四处游荡。阳春三月的好景色没有让她笼罩阴霾的心获得些许安慰,往日熟悉的景物都化作了令她透不过气的囚笼。
萧晚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门派的。
出门历练后的弟子,有些径自出师建功立业,还有些会返回门派反哺师门。萧晚尚未表态,不过偶尔会寄些外面的特产回来,每隔一年半载也会回来拜访。
他见到付檀声的时候,付檀声正在喂一笼画眉。
“师兄好。”付檀声打完招呼后,便专注地逗起鸟来。萧晚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陪两个师弟聊了一会儿,付檀声也拿不准他的来意是不是和其他回来以后被父母叫来当说客的同门一样。
直到上课的锣声响起,此地仅余下他们两人,她才主动开口问起对方在江湖上的见闻。萧晚温和地讲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无字秘籍的传说,又提起一个平日酩酊大醉、要紧关头却用一把筷子截杀十三名马贼的市井奇人。
他讲故事的水平不如茶肆酒楼的说书人,剧情却跌宕起伏,相当引人入胜。付檀声沉默的听着,直到夕阳投身远处青山的怀抱,滚烫的余晖浸染过茫茫草野,将她遥不可及的江湖梦想都沉入黑暗。
她问:“师兄,如果想要做的事情都被周围的人否定,该怎么办呢?”
萧晚平静地说:“那就听从内心的声音吧,然后为之付出努力。”
见付檀声仍有些不解,他主动解释道:“我少时想成为天下第一,却发现仅仅是待在家里的武馆是做不到的,于是尽力求来此处习武。
后来我在同辈中名列前茅,也不过是方寸之地的虚名,还有更广阔的天地在等我挑战。
及至到了江湖上,我才发现天下第一也不是最强者才担得起的名头,还有芸芸众生需要救助……但我一直为之努力,我问心无愧。”
感慨至此,他将鼓励的目光投向了付檀声:“师妹,你真的想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了吗?”
我想要什么呢?我想跟以前听过的话本里的人物一样扬名立万?跟出去的师姐履行约定?还是结交更多的朋友,见识真正的江湖?
付檀声一时怔住。
这时,远处有一个师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她看见付檀声,神情十分激动。
“师姐!原来你在这里!”她大喊道,“掌门正在找你呢,好像出事了!”
付檀声只能仓促地向萧晚点头。萧晚不甚在意,反而宽慰她:“既然事出突然,那就快去吧。”
两人结伴离开了。萧晚独自坐着,他的轮廓在渐浓的暮色里模糊、淡去,最终与无边无际的夜融为一体。
几天以后,付檀声在山门送别了萧晚。她的母亲过于焦虑食不下咽,最终病倒了,付檀声也因此向父母低头,绝口不谈外出历练的事情。
“多谢师兄那天开解我,我明白你的苦心。”付檀声笑了笑,母亲病倒以后她就变得沉稳了许多,还帮忙操持了一些门派里的事务,“祝师兄一路顺风。”
“谢谢。”萧晚看着这个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的小师妹,“万事保重。”
看着他走下山的身影,付檀声还是忍不住喊道:“师兄!”
“有空的话。”她看着回过身来的萧晚,缓缓说道,“师兄也给我写一写江湖上的见闻吧,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