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酒一路跟在付檀声身后。她看着对方乘上了一辆早就准备好的、去往邻县的马车,然后在清晨时分抵达了目的地。
看起来付檀声准备在此地中转,去车马行打听过最早出发的一支商队还没装完货后,她心中一松,去附近的面摊叫了一碗阳春面。
半碗面刚下肚,数匹马就从闹市中疾驰而过。迅疾如雷的马蹄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让街上的行人和小贩都纷纷惊惶避让。
马队停在了车马行门口,为首之人并未下马,径直和迎出来的车马行管事交谈。付檀声继续低头吃面,没想到从零星飘来的话语中听见了自家门派的名字。
“……昨夜出事了,被魔教妖人突袭,情况不明!我等前去驰援……提醒途经各处关卡的兄弟们……谨防凶犯流窜逃脱!”
付檀声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市集的喧嚣、周围的议论全部褪去,她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四肢冰凉。
离去的马蹄声把她惊醒,付檀声猛地推开桌子,冲进了车马行。片刻后,她驾着马发疯般地向来路冲去。
那个她刚刚毅然离开的地方,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方向。
于是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只是这原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用不着回到山上,付檀声就在镇民们口中将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昨晚夤夜时分,山脚下的镇子还沉睡在梦中之时,山上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钟声。
火光烧红了夜空,直至天亮才被扑灭,山下有人聚众探路,一去不复返。直到早上有不少外来的侠客接到飞鸽传书前来,镇民方知山上遭了大难。
付檀声弃马一路疾驰登山,过了山道上的牌坊后,看见了第一个熟悉的面孔。昨天还和她笑着打招呼的同门倒在路边,胸口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痕。
她扶着道旁的山壁踉跄几步,一颗心沉沉地往下坠去。即便如此,她也强打起精神,继续往上走。
君子酒倒是在她身后蹲下来观察了一下这名倒在路边的弟子。他身上没有武器,衣衫不整,只披了一件外袍,明显是毫无防备之下被杀死的。
再结合镇民的说辞,这位义士应该是梦中遭袭,匆匆下山求援的时候被追杀。
君子酒双手合十拜了拜,转身去追付檀声。对方走得并不快,比起昨晚下山时的轻快,现在的脚步更显慌乱。
越往上走,出现的逝者越多,俱是来不及收殓。除了同门和师长,还多了陌生的普通人,可能就是第一批上山查看情况的镇民。
一股混合着木材焦糊、布料焚毁及某种怪异甜腥的气味远远地飘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付檀声的喉咙。她终于看见她曾经熟悉的一切,被这场人祸碾成了惨烈的废墟。
曾经是建筑的地方已经被烧毁大半,只剩几根焦黑的残柱和后方的断壁残垣。地上满是瓦砾、碎木和灭火时留下的浑浊水洼,水色暗红,将泥土都浸成了赭褐色。
最令付檀声绝望的,是那些来不及收殓的同门。他们以各种绝望的姿态,凝固在生命最后一刻。其中的大多都手无寸铁,而紧握兵刃的那些,都选择和敌人同归于尽。
在这一地死寂中,有人走动的轻响勾起了她的希望。她看见了许多穿着其他门派服饰的人——兴许就是早上闻讯赶来的邻派弟子——沉默地走来。
他们将被烟熏黑的被单,或是死者自己浸满了血污的外袍,匆匆覆盖住一具具遗体的面容。
付檀声张了张嘴,想大喊一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艰难地催动双腿,向着自家住的小院跑去。
远处的人看见她失魂落魄的身影,猜出是遇难者的家属,并没有加以阻拦。
付檀声就这样一声声喊着爹娘回到了昨夜拼尽全力想要逃离的地方。当她看见院内蒙着脏污白布、并排躺着的两具身体时,脚下踉跄,狠狠地摔了一跤。
她站不起来,用颤抖的手脚支撑着身体不顾一切地向前爬去。揭开白布确认下面是父母那亲切的脸庞后,付檀声彻底瘫软在双亲的遗体之间,蜷缩成一团,嚎啕大哭。
恍惚间,她听见有凌乱的脚步声,有人把她扶起来,还有她现在根本听不清楚的说话声……等到她哭累了,头脑略微冷静,才发现萧晚就在自己面前。
……他原来在门派里。他为什么没能阻止这场灾祸?
当萧晚开始解释的时候,她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问出了口。他说他收到传信便连夜疾驰而返,沿途手刃数名魔教教徒,却终究没来得及救下同门和师长。
面对风尘仆仆、浑身染血的萧晚,付檀声并没有指责的资格。就在萧晚庆幸她没事时,一位同门匆匆走了过来,是因为外出采买躲过一劫的师姐。
师姐对萧晚说:“已经确认过了,那些恶徒确实是从后山绕上来的。可惜那名卧底已经咽了气,不然应该能审问出她是怎么知道这条路的。”
记忆带着狰狞的面目呼啸而至,付檀声意识到了那个残忍的真相。
靠在墙边的君子酒叹了口气。她已经猜到了,那桩传闻虽然有谬误,但在关键的地方,却没有出错。
付檀声弯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她的视线开始模糊,一股冰寒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最终漏出几节破碎的气音:“……是我。”
两人在她支离破碎、颠三倒四的叙述中拼凑出了一部分的真相。师姐顿时惊怒道:“你、你怎么能……”
“不要再责怪她了。”萧晚疲惫且痛苦地说,“真正该死的另有其人……况且谁会想到门派里有卧底呢?”
“但是、但是……”师姐看着悲痛欲绝的付檀声,还是咽下了斥责的话语。
然而付檀声并不能原谅自己。她的目光扫过萧晚,移向天空,最后闭上了眼睛。
“你不懂……你不会懂的,我只是想成为你,我也想成为你啊!”混乱的话语冲出了她的喉咙,“我不想从谁的女儿,变成谁的妻子,再成为谁的母亲!”
“难道因为我这点悖逆的念头,老天爷就要惩罚我吗?”付檀声挤出一声绝望的哀鸣,“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的……”
“我再也不敢不听你的话了……娘……”
早晨的雾气已经散去了。一阵山风拂过焦黑的废墟,卷起地上的灰烬,带走了那些忏悔、悲伤和痛苦。
它们全部都沉入这段被尘封的历史,逐渐在后人的口中,以失真的方式流传了下去。
周围的景物都黯淡下去。君子酒长舒一口气,被这沉甸甸的真相压得透不过气来。然而,像是要再给她增加些压力一样,消散的雾气中,出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一身劲装被尘土和血污浸染的萧晚站在她面前,身上新添的伤口刚刚结痂。凌乱的发丝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紧抿的嘴唇不见一丝血色,唯有一双眼睛因为疲惫与杀意亮得骇人。
这柄煞气未消的凶兵头上冒出了[萧晚,Lv.50]的标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系统给了她五分钟的倒计时。
君子酒一边狼狈周旋,一边在心里对系统破口大骂——该感谢它如此看重自己,还是谢它大发慈悲给了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