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启棣无奈道:“我确实是不想让你伺候了,但绝非对你不满意,我只是觉得你年事已高,又当了一辈子的宦官,不必再这么过下去了,难道你不想过正常的生活?”
老太监愣了好一会儿,眼里浮现茫然之色,“对于老奴来说,伺候君上便是正常生活啊。”
萧启棣神情复杂,“你不觉得,把好好一个人净了身,弄得不男不女来当奴才,有什么不对吗?”
“啊……这……”老太监双眸震颤,“老奴怎敢这么想!老奴只觉得,能够伺候君上,就是天大的福分!”
萧启棣沉声问:“我命令你给我说实话!”
老太监在这宫中侍奉了三代君上,在萧启棣之前,从未有谁问过他这样的问题,他根本拿不准这位年轻的君王到底是什么意图。
然而秉持着对君上的忠心,君上之命他岂敢不从。
若是因说了实话惹怒君上导致自己被处死,他也认了。
“启禀君上……”老太监脸上浮现一抹悲凉神情,“从古至今,将净了身的男子用来给君王以及君王后宫乃至王族家室当奴仆,都是再正常不过之事,历来皆是如此。老奴……偶尔会因不再是个正常男人而自卑痛苦,但这么多年,倒也习惯了。”
萧启棣逼问道:“所以,你内心深处觉得这种做法不对,是吗?”
老太监肩膀一颤,低着回答:“启禀君上……是。”
他回答完,紧紧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等来的却是萧启棣又一句反问:“历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老太监懵了,不知该再怎样回答。
萧启棣接着说:“数千年前中原大地上的人还在茹毛饮血,对于他们来说,更早之前万万年来都是如此,其后世之人难道也要像那时候的人一样继续茹毛饮血?没有了吧?再到后来持续了近一千六百年的奴隶制,后继之人难道会觉得‘历来皆是如此’,便继续维持着奴隶制?也没有吧?”
“君上的意思是……”老太监小心翼翼道,“要废除太监制度?”
萧启棣道:“此制度出现的时间并不算很早,最开始是数百年前奴隶制结束之初,一些受过宫刑的男性罪犯被安排给王公贵族做杂役,后来到了诸侯分割天下各立为国之际,逐渐形成一套规矩,专门招揽男性净身为仆,若我不将其废除,后世两千多年间,此制度便会愈演愈烈,令无数人深受其害,更令后世生出无数祸患。”
多亏了宁锦璃让他看了那么多历史文献。
他才能深刻意识到,太监这种存在有多么的畸形,会造成多大问题。
而他也正好可以在这种扭曲制度萌芽前期,出手掐灭之。
老太监并不理解为何此制度会造成君上所说的后果,只能担忧道:“老奴愚钝,不解君上深思远虑,老奴只担心……往后若只有宫女伺候君上,恐女子娇弱无力,会照顾不周啊……”
萧启棣笑道:“我有手有脚,何须照顾?再者,如今我大玄王公贵族已不复存在,这帮群体亦不需要太监仆从了,你说,还有必要让咱大玄百姓来当太监吗?”
“这……”老太监支支吾吾地说,“那以后……还有您的后宫呐,您如今已加冕亲政,也该考虑延续子嗣了,老奴说句冒犯的话,如今大玄王族……就只剩您一人了。倘若您成功一统天下,便更要广纳女子为您开枝散叶,届时亦需要太监们伺候啊。”
闻听此言,萧启棣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宁锦璃。
后宫?要啥后宫啊,有她一个就够了。
自己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余女子,除了她,别的女子碰都不想碰。
“不要再提什么王族,”萧启棣语气变得严肃,“我已将王公贵族制度在大玄抹除,连我本人也不再是什么王族身份!既然如此,我又何须开枝散叶?”
老太监被这番话吓得不轻,急忙说:“君上!哪怕……哪怕您永远不在以王族身份自居,可您是君王啊!若不开枝散叶,待您百年之后,何人继承您的君王之位?如何保得大玄千秋万代?!”
萧启棣欲言又止,扶额道:“算了……你思想之根深蒂固难以改变,我还是不再费口舌了。你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但必须为我做好一件事。”
老太监欣喜不已,下意识想要跪拜谢恩,但又想起君上屡次三番命令他不要跪拜,便强忍着习惯,弯腰拱手道:“老奴为君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君上要老奴做的事情,老奴绝对办好。”
萧启棣点头,“依照宫廷惯例,每年开春之时,都会招募男子进宫当太监,而你则是太监总管,此事一直由你负责,那么从今往后,此惯例废除,永不再招用太监。”
“啊?”老太监大惊,“君上……这——”
“你方才不是说你绝对办好吗?”萧启棣幽幽道,“放心,我会下一道旨,若有谁横加干涉,直接砍了。”
老太监浑身一颤,“是,老奴……遵旨!”
“你退下吧。”萧启棣摆摆手。
“君上,老奴想跟您汇报一件事。”
“嗯?何事。”
老太监小心翼翼地说:“今早……又有一卷来自顺城行宫的信牍送了过来,说是太后写给您的。”
萧启棣脸色瞬间阴沉,“我不是跟你说过,姜佩环写来的信用不着问我,直接烧了吗!还有,不要在我面前叫她太后!”
老太监额头冒出冷汗,“可这次,信使说太……姜氏近期病得厉害,老奴又想着,天气也愈发寒冷了……兴许姜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跟君上说呢。”
萧启棣冷哼,“一个被幽禁了的罪人,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是想说,担心她病死了,怕她到死也见不到我一面吧!”
老太监汗如雨下,不敢再说什么。
“把信牍给我烧了,连半点灰都别叫我看见!”萧启棣一脸阴郁,起身便走。
看着他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老太监只能默默叹一口气。
就在萧启棣走到大殿门口之际,他忽然顿足,微微侧过脸道:“派个大夫去顺城,再带些衣服被褥和木炭。”
老太监既意外又惊喜,“是!君上!”
萧启棣又补充了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是我的安排,包括那个女人。”
老太监心情一波三折,“是……君上。”
萧启棣独自离开了大殿,感觉胸口似乎有点闷闷的,便在外边吹了会儿冷风。
冬季已至,大玄都城尚未下雪,北风却已足够冷冽。
每吸一口气,就好像有冰针扎进了胸膛里。
这反倒让萧启棣好受了些,重振情绪后,才去了留有时空之门的宫廷仓库。
他虽然不能像宁锦璃一样改变时空通道的连接路径,不过,在此之前宁锦璃已经把通道调整过了。
他换了身衣服,跨过荧光漩涡,就来到了玉祁峰的坠鹰涧底下。
坠鹰涧在夏季的时候时常浓雾弥漫,晚上尤为湿冷,可到了冬季,却反而比别的地方都要暖和,茂盛的植被依旧郁郁葱葱。
“大忙人,你终于来啦!”
清脆好听的声音响起。
一道高挑靓丽的身影飞奔而来,扑进了萧启棣怀中。
萧启棣紧紧抱住,低下头,鼻尖埋入宁锦璃的发丝间,深深闻了闻熟悉的清香,终于让他感觉一颗心不似方才那般烦躁了。
“你看起来好像很累?”宁锦璃抬头,察觉到了他眉眼间的一丝疲倦。
萧启棣露出笑容,“是有点,但看到你,就不累了。”
宁锦璃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又瘦了,是不是没有我盯着,你就忘了按时吃饭?你身体素质再好,也不能这么折腾啊。唉,想让你练天玄心法你都没空,我给你渡点内力好了。”
萧启棣忙说:“不用不用,我没那么虚弱。”
宁锦璃歪着头道:“那要不你先休息会儿补个觉?想在哪睡我带你去,等你睡饱了再过来。”
萧启棣满眼柔情,笑容无奈,“我答应过你,得空了要来陪你的,怎能浪费时间。”
“好吧,带你看看这边建成的研究所。”
宁锦璃拉着他的手,沿着河往上游方向走,最后进入了一座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的建筑中。
这座研究所是为了研究坠鹰涧的生态环境以及采集蛇毒而建立。
在不破坏原本环境的前提下,尽可能让这边的资源发挥作用。
尤其是紫腹金斑蛇。
这种在宁锦璃所处时代早灭绝了的毒蛇,其毒液在医学上有着极大作用,之前郑教授的朋友身患罕见疾病性命垂危,正是靠着神农本草经里一味需要这种毒液做原料的秘方,才保住性命。
现在,宁锦璃的医药公司已经能够批量生产应对那种罕见疾病的特效药了。
虽然成本极高,而且由于是罕见疾病,全世界每年会患上那种病的人仅几百个,但宁锦璃并没有想着天价出售以此牟利,只要出现需要用到这种药的病人,都免费提供,权当是自掏腰包做公益了。
在宁锦璃的带领下,萧启棣参观了紫腹金斑蛇毒液的采集过程。
“喏,那些刚回来的人,都是我妈挑选的天枢派弟子,”宁锦璃指向背着特制箱子的一群人,“他们负责找蛇抓蛇,等研究所里的人采集完毒液,再由他们把蛇做标记,放回原处。”
这时,宁锦璃看到研究所负责人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华所长!”
她拉着萧启棣一块儿走过去,跟人打了个招呼。
这名负责人六十多岁的样子,样貌严肃,刚刚出来的时候表情尤其凝重,但一看到宁锦璃,便露出了和蔼笑容。
“宁小姐,你好。这位是……”
负责人扶了下老花镜,认真看向萧启棣。
“我来介绍下,”宁锦璃向萧启棣说,“这位,华教授,是咱们国家高层特别委派来的,很厉害的医学专家哦。”
接着她又向华教授介绍道:“这个呢,是我男朋友,萧启棣。”
华教授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说:“萧启棣?该不会跟玄祖皇同名同姓吧?”
出于多方面综合因素考虑,国家方面和宁锦璃都暂时没有向来到这边的专家告知这是什么地方,所以华教授目前并不知道自己身处平行世界里两千多年前的华夏,也就更不知道宁锦璃的男朋友是什么人了。
宁锦璃笑嘻嘻道:“嘿嘿,确实同名同姓。”
华教授目露异色,打量一番说:“长得也高大威猛气质不凡,虽然我不知道玄祖皇到底长什么样,但是一看到你,我莫名觉得,也许那位千古一帝年轻时候就是你这样的。”
萧启棣面带微笑,配合道:“您过奖了。”
“对了华教授,”宁锦璃问,“这段时间紫腹金斑蛇毒液采集情况怎么样?”
华教授叹了口气,“唉……现在倒是能稳定日产出一百公斤左右,再往多了弄,就要影响蛇的生存了,可是日产一百公斤依然远远不够啊。”
听他这么说,宁锦璃的表情也凝重了。
萧启棣不免好奇,便问了句,“锦璃,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一嘴,只需要很少量的蛇毒就可以做出那种特效药来,而且全世界需要用到的病人并不多,既然如此,为何日产一百公斤蛇毒,还不够?”
宁锦璃解释道:“因为紫腹金斑蛇的毒液,不仅能用来做那种特效药,还可以做另外一种治疗血液疾病的药,并且这种血液病属于较为常见却又不好治的病,尤其以咱们黄种人更容易患上,以黄种人为主要群体的几个国家,加起来每年患病的多达几百万。”
萧启棣接着问:“在你们没有发现这种蛇之前,那么多病人岂不是无药可医?”
“那倒不是,”华教授扶了下眼镜,“在这之前,欧洲某国已经研发出了一种可以有效控制这号血液病症状的药物,虽然不能治愈,但只要按疗程服用,一生都不会病发。我国也尝试过研发,然而……”
说到这,华教授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看,顿了顿继续道:
“然而,我国尝试了各种办法,哪怕自行研发出了不侵犯对方专利的药方,可最为关键、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一个核心天然成分,只有欧洲地区才能产出,别的地方压根没有,我国只能每年花天价从那个国家进口。为了国民健康,咱们也只能认了,但气人的是……对方近期开始靠着这玩意儿,威胁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