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延贞走进谷中没多远,就看到了薛茂彦快马而来,当看到厉延贞的时候,薛茂彦振臂挥舞着向他疾呼道:“厉先生,有敌情,有敌情通禀!”
厉延贞脚下一顿,差点被绊了个踉跄跌倒。薛茂彦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确实令人很是感到意外。
这个时候背后突然出现敌情,怎能让厉延贞不感到紧张起来。
鞠犁狐率领的六万大军,被他们挡在了枫林谷外,能够出现在身后乌水方向的敌军,也就只有右谷蠡王亲率的中军主力六万人马了。
可是,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右谷蠡王即便是识破了自己的谋划,直扑朔方而去,且不说在南山有苏墨麟率军阻拦。
哪怕即便是没有苏墨麟他们的阻拦,右谷蠡王大军也不可能,如此之快的出现在自己身后才对。难不成,他们真的能够长出翅膀,直接飞过去不成?
厉延贞紧张的迎上前,一把将刚从马背上下来的薛茂彦抓住,语气迫切的询问道:“是何敌情,敌军杀到什么地方了?”
见到厉延贞一脸紧张的神色,薛茂彦面上却闪过愕然之色,随后似乎才意识到了他可能误会了。
“先生切莫忧虑,突厥人尚未出现在朔方城周围。”
薛茂彦的话刚出口,厉延贞悬着的心顿时落下,面色却凝重的问道:“既然突厥人未曾前往朔方,你所称的敌情,又是从何说起?”
“先生,昨夜属下赶到主力大营之后,便拜见了郭总管,并将先生之言转达给了郭总管。他当即连夜率亲卫前去督促各军,并斩杀了两名阳奉阴违的将领之后,大军在午时之前完成了所有部署,各军皆已经就位。
属下本来奉命前来向您禀报情况,却被郭总管派出的亲卫追上。郭总管让属下告知先生,苏墨麟用信鹞出回来消息,右谷蠡王大军于今日晨曦之时开拔,向朔方南山方向而去。
苏墨麟所率三千人马,已经做好了阻击准备。郭总管在接到消息之后,又命果毅校尉王琦和率领石岭关守捉军两千人马,前往南山增援苏将军。
郭总管让属下转告先生,苏将军和王校尉两人并不能挡住右谷蠡王大军主力,最多两日的时间,定能从南山杀进朔方大营。
如今大军主力已经部署到位,郭总管请大人及时引这路突厥大军进入伏击圈。”
虽说右谷蠡王大军还未杀到,但是他率军向朔方杀去,这就已经打破了此前厉延贞的谋划。
如今的局面,只能和突厥人拼速度了。若是他们能够在右谷蠡王大军,突破到朔方大营之前,将当面对的鞠犁狐击败的话,就有机会调头去迎击右谷蠡王大军。
即便是仓促了些,但是失去了一半兵力的突厥人,大周军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不过,郭澄虽然派了石岭关守捉军前去增援苏墨麟,但是在任何屏障防守的情况下,他们即便是有五千人马,也难挡得住右谷蠡王两日的时间。
厉延贞眉头紧蹙,低沉沉思了许久。
“先生。”薛茂彦突然又小心的开口说道:“郭总管名属下带来信鹞四只,让先生用来给郭总管转达敌情所用。”
说完之后,薛茂彦便转身将绑在马身上的两个木笼解了下来,拿给厉延贞看。
看到薛茂彦手中的信鹞,厉延贞眼前不由一亮。这可是如今这个时代的最快捷的通讯工具了,此前他也只是听说,并没有真正的亲眼见识过。
“这玩意儿,可靠吗?”
厉延贞好奇的将脑袋凑到木笼上,口中却下意识的说道。那笼中的信鹞,似乎听懂厉延贞在质疑他们一般。刚靠近过去,信鹞就扑棱棱的用翅膀向厉延贞扇了过去,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狼狈的退后,厉延贞面上露出赧然之色。
“薛郎君,这信鹞只能向郭总管传递消息吗?”
“不,两只用来给郭总管传信,一只可传信回朔方城,另外一只则是此前苏将军放回来的。”
厉延贞闻言眉头微挑,心里顿时明白了郭澄的用意。他这是变相的将大权交给了自己,颇有奉承的意味。
不过这对厉延贞来说,反而郑重下怀。
“如此正好,给苏墨麟传令。命在南山坚守一日的即可,随后从朔方大营撤到南山关隘,利用关隘将突厥大军挡在朔方城外。告诉他,这是他最后的防线,即便是全军尽墨也不能让突厥人再次兵临朔方城下。以本官之命,给他一道命令,授权他调动朔方城留下的五千守军。”
“先生,若是苏将军一日就撤回去的话,岂不是令敌军趁机从我军背后杀过来了。”
厉延贞无奈的叹息一声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啊!即便是命苏墨麟他们坚守南山,也不过是徒增伤亡而已。更重要的是,我最担心右谷蠡王在杀到大营之后,会分兵前去攻打朔方城。城内留守兵马本就不多,一旦朔方城被敌军攻陷的话,定会动摇我军士气,届时说不定会不战自溃的!”
薛茂彦明白厉延贞之意,面色沉郁的点了点头道:“属下这就安排给苏将军传令。”
“再给郭总管传一道消息,一个时辰后我军弃守枫林谷口,向乌水方向撤军。依照本官推算,大概两个时辰后,戌时初刻左右能够抵达乌水江畔。请郭总管做好伏击准备,待突厥人出现在伏击圈内,及时堵住他们的退路。”
“遵命!”
薛茂彦领命之后,就提着信鹞离开了。
“大人,敌军有人前来叫阵!”
薛茂彦刚离开,厉延贞正想要召集窦正初和来瞿,商议如何撤军,却见一名士卒匆匆奔来向禀报。
“叫阵?”
厉延贞愕然一愣,感到很是莫名其妙。这又不是守城之战,更非两军对垒决战,且突厥人已经连番进攻了几个时辰,怎么现在突然叫起阵来了。
难不成,见无法突破守军防线,就想要来个斗阵吗?
这种情况下,傻子才会跟你鞠犁狐斗阵!
“对方多少人吗?”
“就六个人!”
“呃……”
士卒的回答顿时让厉延贞再次愕然。
六个人,突厥人肯定不是来斗阵的,倒像是前来人头的。仗都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难道他们还想要跟自己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套吗?
“走!看看去。”
谷口山涧中,守军阵前约百米左右,果然有六人纵马而立。六个人有四个,厉延贞都认识。
厉延贞十分不解的看着鞠犁狐和骨咄禄巴什,以及契迭力、古达哈他们。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契迭力和古达哈真的反水了。
“什么情况?”
厉延贞走到阵前,向窦正初和来瞿询问道。
“大人,鞠犁狐指明了要见大人,却不知为何。”
来瞿也一副颇为疑惑的神色说道。
“见我?”厉延贞迷惑的说道:“他想要做什么?难道想要撤机刺杀本官不成?那倒是可以给他这个机会。”
厉延贞当然不相信,鞠犁狐会蠢的用他们几个人的性命,来博取刺杀自己的机会。
“大人,还是小心为妙。”
窦正初担忧的说道。
“阿郎,要不我去吧。”
孟阿布站出来拦在厉延贞面前,对他说道。
厉延贞哑然一笑道:“你去做什么,又不是去搏杀!”
“大人,末将带陌刀军随你过去。”
厉延贞扫视了几人一眼,这才对他们说道:“阿布和来校尉两人,随我过去会会鞠犁狐。窦校尉,命大军戒备警惕。此外,薛茂彦薛郎君已经从中军返回,你少时和他商讨一下,派人将负伤的士兵先行撤回去。切记,战马尽量多留下一些。”
厉延贞的命令,让来瞿和窦正初两人都为之一振,他们瞬间就明白,这是要撤军了。
山涧中的突厥狼头军尸体,以及战马尸体依然跌落在阵前,厉延贞三人踏着突厥人的尸首走了出去。
虽然陌刀军没有跟上来,但是来瞿还是做了以防万一的准备,调了两镇陌刀军在他们身后戒备。
“小王爷,骨咄禄将军,时隔数日没有想到,你我能于此再次相见,别来无恙啊?”
在鞠犁狐他们面前数十米距离停下之后,厉延贞主动插手抱拳问候道。
骨咄禄巴什面色铁青,对厉延贞的寒暄更是嗤之以鼻,冷哼一声将脸转向了其他方向。
倒是鞠犁狐,那双透着一股探究目光的眼睛,在厉延贞身上不停的来回打量。
“小王鞠犁狐,见过天朝特使大人!”
鞠犁狐翻身下马,恭敬的向厉延贞拱手一揖。
“两军交战正酣,不知小王爷想要见本官,所为何事?”
“自从得知大人驾临朔方之后,小王就见识到了大人算无遗策,智谋无双,且胆量惊人的手段。听闻大人亲冒箭矢,又出现在这枫林谷之地,小王心中一时难忍,便想要再见大人一面。
此外,小王上游一事不解,还想要请教大人。”
“小王爷过誉了,厉某位不过六品征事郎。在我人才如过江之鲫的大周朝来说,某不过沧海一粟,怎敢称算无遗策、智谋无双。想我中原汉家,自古以来代有英雄智者辈出。厉某微末之吏,幸得陛下偶有所闻。朔方疥癣之乱,当不得兴师动众劳动朝中重臣,厉某便捡到了这个便宜,为陛下所命,令某到这朔方力量一二。
若非厉某稚嫩无能,才将战事拖延至此刻。若真是朝中肱骨之臣前来的话,想必尔等胡虏早已被荡平殆尽。”
鞠犁狐刚才那番话,虽然并没有多少的吹捧之嫌。但是,在厉延贞看来,却不敢担下这名头。
今日鞠犁狐之言,一旦被传入朝廷之中,自己怕是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
皇帝虽然给了自己一个特使的名头,却是以密旨的形式。
如今朔方战事进行到这个地步,也是厉延贞始料不及的事情。
如今大周和突厥人,双方兵力加到一起,已经达到了数十万之众。这完全成衍变成了一战决战之势,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自己的名字现在肯定已经在朝堂之上,成为了多方参奏的对象。
所以,厉延贞不得不让自己小心谨慎一些,朔方军接连出现勾结敌军的情况,他又怎敢大意。
他刚才的一番话,让鞠犁狐面色不由的阴沉了下来。
鞠犁狐想不到厉延贞心中,还有其他的顾虑。只是,自己刚才的话并没有他意,就是寒暄吹捧而已,却遭到厉延贞这样一番话。
“大人之言,小王受教了。”
“小王爷方才所言,有一事要问,不知是何事让小王爷不解了?”
把自己摘拨一下就可以了,厉延贞也不想真的跟鞠犁狐辩驳一番。
“大人,小王只是不解。大人甘愿亲冒箭矢,却没有看出来,我等藩属之臣南下叩关,只是为了先帝天可汗清君侧。这天下本为先帝天可汗大唐的天下,武则天一届女流之辈,牝鸡司晨,篡夺天可汗之位。莫说如大人这般的大唐之臣,便是我等蛮夷藩属之臣,也无不为大唐唳泣悲声。
今有先朝忠义之臣,忍辱于妖后朝堂之上,连横天下各方心怀大唐之臣,以图清君侧推翻妖后,迎立陛下于幽居之所。
大人身为大唐遗臣,不思恢复大唐江山,却助纣为虐阻拦忠义之师勤王之路。大人百年之后,又如何去面对大唐历代先帝在天之灵?”
鞠犁狐一番看似慷慨激昂的话,让厉延贞不屑的嗤之以鼻。
这种话,要是大周的汉人所讲的话,或许还能够动摇他身后人的军心。可是,你一个连年犯边的胡虏,跟自己说什么忠义大唐的话,觉得会有人相信吗?
“哈哈……”
厉延贞忍不住放声大笑,让鞠犁狐面色铁青。
“大人何故发笑?”
“厉某曾听闻沐猴而冠之语,却不想今日方知其中之意。”
厉延贞讥讽的看向鞠犁狐,沉声道:“尔可曾闻我汉人先贤曾言,废物族类其心必异!尔等胡虏,确实世受天朝恩泽,却从未有过知恩之意。便是先帝太宗、高宗皇帝之时,尔等屡次叩关边城,屠我城邑,掳我牲畜边民。尔不过蛮夷之辈,也想要在本官面前鼓唇弄舌,岂不知正如小丑跳梁,令人喷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