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三人面面相觑片刻,又齐齐沉默下来,静候周阎下文。
周阎面上的笑容不减,他手指扣动桌案,一点点敲击。
“笃笃”之音仿若鼓点,慢慢落入三人心湖。
“这天下间,门阀大族,勋贵之后,官宦不计其数,
人人口中艳羡,无非就是这些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的锦衣玉食之辈,
何曾有人亲自俯身,去垂帘、去看一眼那民间疾苦,
唯有我,唯有我周阎,自微末中走出,踩着泥泞一路往上爬,
只有我从那些被称为泥腿子、下等人的底层百姓之中一路挣扎,走到如今地位,
我不甘忘,也无法割舍这些衣不蔽体、岁岁为那被几斗米而压弯了腰的穷苦百姓。”
他的眼眸中有湿润一闪而逝,旋即声音变得愈发激昂。
“我在鄣郡兴建武堂、学堂,给这天下芸芸众生一个出头的机会,
让他们能学文识字、习武修身,
我唯愿天下人人如龙,而不是为了我自身之富贵,
为了一家一姓之荣耀,
即便有朝一日,我高坐于庙堂之上,
可依旧不会对那人间疾苦声无动于衷,
此乃我周阎之宏愿!”
话落,大帐内落针可闻。
黑白道宫的三位道主,都露出震惊之色。
似是被周阎这博大胸怀、仁慈之心惊的有些坐立不安。
一直以来,他们眼中的周阎,和那些野心之辈并无什么两样。
这天下,乃至历朝历代,不也正是由这些野心之辈才书写下波澜壮阔的史诗的么?
可谁人,又惦记过那些在俯身耕种于田亩中的穷苦背影呢?
“如此胸襟,实在是让吾等汗颜、自惭形秽啊!”
一直沉默寡言的那一位道主感慨长叹一声。
而胖瘦两位道主则是摇头连连苦笑。
“周总兵之博大胸怀实在是让吾等佩服,但这也不影响你坐镇平江郡啊......”
“是极是极,这鄣郡的百姓是百姓,难道我平江郡内,
就没有人间疾苦声了么?
难道周总兵就忍心见到平江郡的百姓面对战火而流离失所么?”
周阎的一番慷慨激昂直抒胸臆,反倒是给了这两位胖瘦道主新的启发。
你周总兵不是口口声声要为这天下黎民百姓么?
那平江郡中的百姓,比之鄣郡,多了一倍不止。
你就忍心,看着他们被刀锋所迫,在战火中没了生路么?
周阎并未去理睬这二人,而是转身对那少言少语的道主躬身致谢。
旋即,他才看向胖瘦两位道主说:
“鄣郡乃我根基,只有扎根于此,让郡内数百万百姓过的富足,
我才能有本钱,去奢求改变其他州郡,
非是我周阎不能一视同仁,
而是眼下我实力弱小,
若是放不下心中执念,妄图去救济所有人,反倒是失了我最大的根基和依托!”
连一郡之地都无法治理,舍了基业所在鄣郡,去往方才经历过战乱的平江郡。
那多少有些舍本逐末了。
如此一来,顾头不顾尾。
在平江郡要面临岳山郡陈翰良,还有真空老母教的侵袭。
他非但没了治理地方的时间和精力,反而把自己束缚在战场之上不得动弹。
光是溟郡一行,就耽搁了他不少时日。
若非周云虎在政事这方面有所建树,能应付得来鄣郡复杂形势。
说不得等他回去,在鄣郡所看到的,就是大族富户又卷土重来,
而那些刚刚脱离泥沼的百姓,又沦落为被人欺凌待宰的猪狗。
唯有将鄣郡治理的海晏河清,人人都称颂他周阎的伟岸与圣明,
那些良家子以加入鬼面军为荣,以修行武道,进入鄣郡官府为百姓出力为己任。
这样一来,他才算是培养出了一批可靠的、足够席卷这天下的队伍。
到时候,那星星之火,必将演化为燎原之势。
不但平江郡的困境可以迎刃而解,就是这天下的所有黎民百姓,都能有出头之日。
这才是周阎当前最需要去做的。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不能因着要攀上黑白道宫的大船,而舍弃了自己最根本的利益。
胖脸老者眉宇间蹙起深深褶皱,他欲言又止,数次之后,终于是长叹了口气。
眼前这位周总兵心中自有丘壑,非是他能以利益所能打动。
过了半晌,那干瘦道主才喟然道:
“周总兵,是我等狭隘了,你所思,真的是深谋远虑,
吾黑白道宫,为了一己之私利,如此要求你前往平江郡,
反倒是有些强人所难!”
这话一出,那胖脸老者有些坐不住了。
而坐在大帐角落,沉默寡言的老者,倒是第一次赞许的点点头。
“不过......”
干瘦道主话锋一转,对着周阎道:
“如此一来,反倒是让我对你有多了几分信心,
原本我还看不清这天下局势,
说不得你与那陈翰良一般,都是为王先驱之人,
可在听了你的这一番话语后,我这老糊涂,倒是幡然醒悟过来,
你有次胸襟和壮志,大乾这座天下,
日后定会由你来执掌乾坤,
而我黑白道宫,愿为你马前卒,即便连累宗门数千年清誉、
毁了无数代人的心血,吾亦是无怨无悔!”
这干瘦老者,突地有了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迈。
而沉默不言的道主也是起身,其身影闪动,竟是突兀的出现在了干瘦道主身侧。
虽是一言不发,但周阎还是感受到,其也是赞同方才干瘦道主的所言。
“这......”
那胖脸老者为难的擦了擦额头汗水。
在来溟郡之前,当着宗主的面,他们可不是这般计划的啊。
怎的突然就被周总兵三言两语,改变了他们所设想的一切呢?
“放心好了!”
这干瘦道主面容上多出了几分狡黠之色。
他望着周阎,略带深意道:
“周总兵的宏图大略,非一郡之地所能满足,
如今平江郡乃你囊中之物,定当不会有拱手让之于人的打算吧?”
周阎闻言笑容不一滞,旋即苦笑摇头。
这位道主,可真的是抓住了自己的软肋。
自己之所以让山鬼军骁勇军停留在平江郡,甚至未雨绸缪修筑工事,
还不是不想放弃平江郡这个粮仓么?
至于之后让溟郡府兵、鄣郡府兵前往平江郡支援,
也是害怕铁戊百里炼那里面对强敌捉襟见肘,无法保全自身。
他回返鄣郡,也不是无事可做。
至少也得招募军卒,再将其训练为合格的武者,然后再补充到溟郡四军内。
这等于是用鄣郡的青壮,来反哺平江郡这个大乾粮仓。
鄣郡是他的根基,而平江郡就是自己腾飞的翅膀。
岂有大业未成,而自断双臂、折了自己羽翼的。
除非事不能为,不然,他是万万不会这般草率退出平江郡的。
就是那什么陈翰良,虽说盛名之下,但自己可还是打算和他好好碰一碰,看看其深浅。
是龙是虫,真刀真枪的来一场也就知道了。
若是其盛名难副,那这偌大岳山郡,未尝也不会落到自己手中。
至于真空老母教这个大乾第一造反头子。
一来他们高端战力被大乾皇室供奉所盯着,在大乾颓势未再进一步,
天下尚未分崩离析之时,应该不会有所变动。
那其余的贼兵,自己又不是没打赢过,这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再说,云梦郡无论是府城还是赤龙河水上要道港口璋云港,
都被他修建的如同铜墙铁壁。
即便是贼兵前来,也一时半会不会陷落。
到时候,他完全可以调集重兵前去解围。
甚至,天墟门、黑白道宫、亦或是千秋剑阁,都可以作为他的臂助。
三方武道大宗在自己身后撑腰,即便是真空老母教欲要大动干戈,
自己也是无所畏惧的啊......
千秋剑阁那边,只要自己和黑白道宫天墟门达成合作的消息传递出去,
就不害怕他们还能坐得住。
至少青衣剑主这边,因着于玲珑的关系,肯定是向着自己的。
无非就是千秋剑阁内部势力太多,一时半会无法谈拢而已。
所以这就要黑白道宫还有天墟门给他们压力了。
毕竟最前接触自己,给他援助的,可是千秋剑阁。
要是后续放弃,那前期所做一切,不都是打了水漂么?
“平江郡对我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
即便是贼兵声势再大,我也不会轻易放弃,
这一点,还请三位前辈放心!”
周阎拍着胸口,信誓旦旦。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
干瘦老者听的连连点头。
不管周阎是否会前往平江郡坐镇,但这个态度,却是让他很满意。
至少,人家也是把自己等人放在眼里的。
虽说天罡境强者在周阎这等小辈面前,那就是如同神魔当面,
自有浩荡威严。
但他们可没有忘记,此刻三人所在的地方,乃是溟郡,是天墟门的地盘。
说不定,这会儿天墟门的那些殿主,一些老怪物就眼巴巴的盯着兵营这边。
深害怕自己等人出手对周阎不利。
虽说可以一击杀死这个才地煞境六重的小子。
但后续,肯定会被天墟门中的强者给拦住,
为了此等事情,双方撕破脸,再大打出手做过一场,多少有些不值当。
当然,这念头不过是在干瘦老者脑中停留一息,转瞬就被掐灭。
周阎这等人物,他们黑白道宫巴结都来不及呢,
又如何会轻易得罪。
再说两方也没什么生死大仇,周阎平定平江郡祸乱,反而对他们黑白道宫有恩。
他们三人,并不是那种恩将仇报之人。
日后,有鬼面军坐镇平江郡,外御贼兵,内治黎民,
这不比中都朝堂上派来的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要强?
周阎眼眸眨动几下,看向胖瘦两位道主说:
“晚辈这里有确切消息,南越山蛮中的那些部族,
请动了真空老母教的降神境祭司,
双方准备联起手来,对我鬼面军不利,
不知三位前辈如何看待此时?”
周阎也没有直接开口求援。
毕竟身为统领四郡,麾下将士数不胜数之人,说话多少还是要给自己留点余地的。
万一自己先前那番话语,惹得这三位生出不快。
那自己岂不是自找没趣么?
黑白道宫身为一方武道大宗,横压一郡之地,也没有必要在自己这一棵树上吊死不是?
保不齐,人家就有别的路子。
最起码,投身大乾朝堂,左右也能过几年安稳日子。
只要大乾不倒,平江郡未必会重演昔日旧事。
“真空老母教,这些人可真是阴魂不散!”
胖脸老者怒骂了句,不过他才捧起眼前茶盏,就笑骂道:
“我说周总兵,你也太过小气了一些,
吾等好歹也是一方武道大宗的道主,地位尊崇无比,
你就拿这等粗劣的茶叶招待我们啊!”
不过他嘴上嫌弃,身上却是很实诚的抿了口茶水。
周阎欠了欠身,对着胖脸道主说:
“实不相瞒,这茶叶乃是晚辈所能找到招待诸位前辈的上品了!”
他话语一顿,眼眸中浮现几丝狡黠:
“听说黑白道宫主峰山巅之上,有一株活了上万年的悟道茶,
不如折下些许,赠与晚辈突破境界如何?”
这等隐秘,还是之前在千秋剑阁的时候,青衣剑主下意识提了一嘴,
也当是给他和于玲珑这两个晚辈增进下见识。
此刻见到黑白道宫的三位道主并没有拒绝对自己伸出援手的意思,
他也就更为放肆了些,如此,也能试试黑白道宫对于自己的底线。
若只是一般合作,那像悟道茶这等珍稀天材地宝,
自己别说喝一口,就是看一眼,那也想都别想。
“好啊,怪不得周总兵能攒下如此基业呢......
原来私底下还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不但用这等劣质茶水招待上门的客人,
还顺手想要从老夫三人手中骗走悟道茶这等奇珍异宝!”
干瘦老者摇了摇头,笑着从怀中摸出个紫檀小罐。
“这罐中,有五片悟道茶茶叶,足以让你突破至地煞境七重,
至于那真空老母教出身的祭司么......”
他沉吟了下,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的道:
“我知道这些人,不过是些被踩断脊梁骨的可怜虫豸而已,
昔日大乾对朔郡蛮人清剿,我黑白道宫,也有参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