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
日头已近晌午。
虽然秦王府主殿内的冰扇相当凉快,但架不住苍南本人一直心虚,所以一直冒汗……
可以说是非常的出师不利了。白尘不在就罢了,毕竟嘴皮子也不是非练不可,但苍南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西乾清昨天还在西山别苑,今早又跑来了秦王府?
苍南看了一眼上首安静坐着的西乾清,已经一上午了,这西乾清到底是怎么坐得住的?
苍南清了清嗓子:“秦王殿下,要不您先去忙?小月儿来……可能还得一会?”
西乾清抬眼看他:“本王不忙。”
苍南:“……那要不让我在您王府转转?”
西乾清:“给本王一个交代,你就可以离开。”
苍南叹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得认命解释道:“苗娘的死真的是个意外,她是在进城门前被杀的,大概率是太子做的。”
西乾清言简意赅:“证据。”
苍南:“……”他上哪找证据去?但这不是很显然的一件事吗!
“苗娘已死,看顾不利是事实。她牵扯之事甚广,一要给本王证据确凿的解释,二是买苗娘性命的价钱需得本王满意。”
苍南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道:“苗娘一死,太子就让萧贺围了我的岳王府要人,这算证据吗?价钱……您开个价吧。”
“你是不是忘了你的毒还没解全。”
苍南闻言一惊,脸上依旧挂着无害的笑,颇有些无奈道:“不是吧殿下,您不会打算让我给她抵命吧?”
西乾清与他对视,缓缓道:“怎么,岳王是打算不要命陪西乾月走到底了?”
苍南的心脏沉了沉,但他还是在笑,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啊?我听不懂您的意思。”
“对本王阳奉阴违,对秦部欺上瞒下……叶澜,本王可以直接停了你的解药,也省的你费心找死。”
苍南脸上的笑缓慢收了起来。
苍南早就知道,西乾清“护国人”的身份一出,加上“秦王”二字对应的身份和能力,前秦旧部投诚是必然的,这是他们所有意欲复秦之人最佳的选择。他料到秦部已经将自己的身份告知了西乾清,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挑明。
他起身,撩起下摆冲着上首的西乾清跪了下来:“陇海叶家叶澜,参见……护国人。”
西乾清看着下方叩首的人,没让他起身:“本王将西乾月是谋害秦国皇嗣的事告知秦部,你没有收到传讯?还是……你已经做好选择了?”
苍南猛地抬头:“殿下,杀害皇嗣一事与西乾月无关!”
关于苗裕的事情苍南在心里上下起伏着,可眼下,替西乾月洗脱嫌疑才是最主要的,他决定明说:“我们……抓到了苗娘的兄长苗裕,他才是太子一直盯着苗娘不放的原因……
“他曾经为太子做事,四年前,他为太子做了三张能够以假乱真的面具,他戴着西乾月的那张面具,取走了当年的宫门记录和一众见过他的皇宫守卫。”
西乾清面无表情道:“三张面具,还有两张。”
苍南愣了下,没理解为什么话题跳跃到这,但他还是如实说了:“还有二皇子西乾承和一个东宫侍卫的。”
西乾清又不说话了。
苍南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殿下,如今查到的种种,都与太子脱不了干系,月儿她与二皇子感情甚笃,绝对做不出杀害他的这种事。您和他们二人朝夕相处,这点不可能有人比您更清楚。”
“那又如何。”
“什么?”苍南一顿,他第一次思维有些跟不上节奏,但他还在倔强地为西乾月说话:“既然当年之事尚有存疑,您就不该直接和秦部……如今秦部上下都视杀月儿为己任,这让她如何……”
“这就是你瞒着本王和秦国旧部查到的。”西乾清打断了他的话:“本王送你个人,希望下次,你能给她拿得出点有证据的实证,起来吧。”
饶是苍南这等顶顶聪明的脑瓜子,也完全没明白这前前后后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跪在原地“啊”了一声。
西乾清看他一眼,破天荒地开口解释了:“本王送你的是人证。至于与西乾承之死相关的,庞杜问,本王就说。秦国人会怎么做,与本王无关。”
苍南慢吞吞撑着地爬了起来,心里的问号却是一个接着一个。
是西乾清告诉秦部,西乾月杀害皇嗣真凶,引秦国人杀她。可西乾月费尽心思想要的苗娘,西乾清却说给就给。
如今更是诡异,竟然直接将人证给他?目的呢?
苍南站直,突然说起了别的:“殿下,我有一事不明,您……是什么时候得知我的真实身份的?总不能是在突厥国库救我时吧?”
这种小事西乾清自然可以为他解惑,他开口答道:“你在边军得势后身边出现了一个小厮,本王见他第二次的时候,在他身上看见了一块腰牌。”
苍南震惊:“见第二次?那是什么时候!”
他自认为将腰牌交给祝午堪称是万无一失,怎么会真的有人莫名其妙地关注一个无名无姓的小厮?!
西乾清答:“确实有几年了。”
苍南还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不不不,如果殿下你早就知道了,那白尘也应该早就知道了才对,他怎么从来没在我面前……”
西乾清站起身,将手头的竹简放到了一边,走到了窗边向外看着。
苍南的话缓缓停下了,他抬头看到了西乾清半明半暗的侧脸。此时,他也有一个猜测。
他曾经认为,西乾清是为了躲避纠缠顺便监视西乾月,所以让他和西乾月成婚。可如今看来,西乾清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了他的身份,那西乾清想要他做的,又怎么可能仅仅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前秦的身份,被断定杀害皇嗣的西乾月……
这算是阳谋。
西乾清想要他杀了西乾月。
苍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我的身份,你……没告诉白尘?”
西乾清并不愿意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他看了看天色,觉得也等不来西乾月了,直接开口赶人:“若你没有其他事了,就……”
“白尘告诉我,你会为西乾承报仇,是真的吗?”苍南打断了西乾清的话。
这行为着实有些不顾死活了,但苍南有个蠢蠢欲动的猜测想要证实。
西乾清对于苍南的冒犯并没有什么表态,本身他也不是一个会被这种小事激怒的人,他停顿了一阵后道:“是又如何。”
其实也不如何,苍南只是觉得西乾清的行为似乎有些自相矛盾。
明明是为了让他与西乾月反目,却又肯将证据直接递上。
西乾清这一切的古怪行为,反而像是在推着他和西乾月去寻找当年的真相……
真相?他以为西乾清已经认定了凶手是西乾月。
苍南理了理思绪,继续道:“白尘说……”
“苍南。”西乾清终于被这些问题问得烦不胜烦,转身看向了他:“你有话不妨直说。”
苍南深吸一口气,准备讲个故事:“我有个属下,就是你发现挂着令牌的那个。他在得知小月儿是谋害皇嗣的真凶后,多次以叶家相逼让我尽快动手。我很了解他,他做得出越俎代庖之事,所以我只能用‘查明真相后就动手’搪塞他。”
苍南在这里停了停,看向西乾清。西乾清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反应,只是手却放在了剑柄上摩擦着。
苍南察觉危险,轻咳一声后退几步,果断和他保持安全距离,这才继续道:“我有个不太成熟的猜测。”
他眼尖的发现,西乾清握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
苍南再退,直至房门近在咫尺,是个他能逃得出去的距离:“殿下您,是真的想要月儿的命吗?还是……也为了搪塞谁?我听闻,白尘与您和二皇子自幼……”
打断他的,是西乾清拔剑出鞘的铮鸣声。
西乾清只是拔出了剑,将剑身横举身前端详着,他屈指在剑身上弹了弹。脆响中,他冰冷的声音也传了出来:“西乾月的命,你的命,本王都不在乎。”
西乾清的反应已经给出了一个十分确定的答案,苍南知道自己不该再继续试探了,但架不住他就爱作死:“白尘呢?”
西乾清握着剑的手腕翻转,是一个随时会出剑的姿势……
然,在苍南瞳孔骤缩中,西乾清将剑收回了剑鞘。
“苍南,收起来你的那些小心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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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乾月一行人在密道中穿梭着,然一身重甲的士兵们行动受限,和他们一道实在是太拖累她的速度了,她开口吩咐:“你们照常赶路,注意护好苗裕,我先行一步。”
“是。”
西乾月当即举着火把,飞速向隧道的尽头追去。
这隧道工程量极大,足足一刻钟后,西乾月一脚踹开挡在门口处的木板,重见天日。
西乾月从洞口钻出,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群山,而她身处的位置正是山脚。
京城三面环山,而红角井在京城东北角,最近的便是长岚山,可那也有十几里的路程,这地道竟一路挖至长岚山山下?!
看到长岚山,西乾月自然也就想到了苍南在此遇刺的事,心情算不上多好。
她四处环顾着,长岚山上郁郁葱葱,此处是山阴面尤为凉爽。但除了聒噪的蝉鸣外,根本没见半个人影。如果人真的躲进了山里,除非她带兵封山,不然根本无计可施。
远处,迎面看到一个背对着西乾月的短袖劲装男子,看样子是个猎户。
长岚山上飞禽走兽众多,有猎户·不足为奇。
男子的肩头上挂着一捆麻绳,背篓里装有不少不明生物的皮毛,而他正费力地一走一停拖拽着什么。待男子走近些,就能看到,他拖着的是只脖颈间插着半截断箭的野鹿。
猎户将野鹿扔在地上,准备休息一二,回身却正与西乾月四目相对。
猎户怔了怔,看向西乾月身上华贵的衣着,又看了眼自己穿着的破烂衣裳,颇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好心道:“这位姑娘,一个人就别往长岚山上跑了吧,山上野兽众多,姑娘自己上山也不安全。”
西乾月打量了他一阵,肤色黝黑、臂膀壮硕、手上也有厚茧,她不动声色地握上了袖中短剑,开口问道:“你是山上的猎户?”
猎户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指向前方不远处的地方:“我家就在前面的村子,姑娘去坐坐吗?这个时辰,我婆娘应该做好晌饭了。”
西乾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确实隐约可见几处村落。她安静与他对视着,良久后笑了笑:“不了。”
她从猎户的脸上移开目光,转而看向猎户背着的竹篓,突然开口道:“可有品质不错的皮子,我想为我家小姐寻几张回去。”
猎户将竹篓向上背了背,与西乾月相对而立,恰巧用身子将背篓完全挡住,他憨憨一笑道:“今天运气不太好,没打到什么好皮子,我家里倒是有些好货,姑娘要去看看吗?”
西乾月当然没兴趣跟着他去,摇摇头道:“那便算了。”
猎户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重新弯腰拽住鹿腿,开始继续赶路。
西乾月的眸子一直盯在他身后的背篓上,在他走出去五六米时,西乾月突然再次出声:“等一等。”
猎户拽野鹿的动作一停,回身看她:“姑娘还有事?”
西乾月抬手,指向他身后的竹篓,抬唇笑道:“我看你这明明有张上好的狐狸皮,是不愿意卖我吗?”
西乾月也不认识到底里面有没有狐狸皮,但诈上一诈总没错。
猎户脸上的表情微凝,转瞬就已恢复如常,他朗声笑道:“哈哈哈哈!小姑娘你看错了,我今日连个狐狸影子都没见着,哪里来的狐狸皮呢。姑娘要实在心急,不如就跟我回村里看看吧,就算我家的你看不上眼,或许村里其他猎户还有存货呢?”
西乾月沉默着,直觉上还是有哪里不对,但她寻不到眼前人的半点错处,她只能皱眉道:“算了,不买了。”
身后突然传来呼呼啦啦的一阵声响。
一个接一个的重甲军从一旁的地洞中钻了出来。
钻出来以后,先说话的是被重甲累惨了的苗裕,他喘着粗气半蹲着:“奶奶的腿,谁这么闲,挖个地道挖这么长……”
苗裕的抱怨声突然戛然而止,他蹲在原地,惊恐地指着西乾月身前的猎户,发出了一声大吼:“靠!李璇生!”
? ?苍南:说!你是不是对我老婆有非分之想!
? 西乾清:叫人。
? 苍南:……大舅子。
? 西乾清: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