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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
西乾承背对着西乾清,站在一处深不见底的悬崖前,语气轻柔:“母妃告诉过我,让一个人忠诚的办法,是在他跌入深渊时给他救赎。没有深渊就创造深渊,不曾跌入就……将其推下。”
西乾承顿了下,看着脚下的崖壁笑道:“但我不想。我不想推你入深渊,也不想做你的救赎,我是想做你的光。”
对于秦暮晚曾经说过的这句话,西乾清比谁都清楚。
他很清楚秦暮晚对自己的救命和教导之恩是为了什么,秦暮晚也从来没把她的目的藏着掖着。就是挟恩图报,只不过西乾清没得选。
但,西乾承说的这话却让他有些意外。
做他的光?是……给他温暖的那种?未免过于……
西乾清将心里的触动压下,恍若无事地挑眉反问:“你不想要我的忠诚?”
西乾承叹了口气,看着远处轻声道:“有也可,无也罢。”
西乾清有些想笑,故意道:“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西乾承慢慢地转过身来,与西乾清对视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赤忱。他的背后是万丈深渊,一着不慎就是尸骨无存,他却仿佛毫无察觉地站在最边缘处。
笑得温柔,话也温柔。
“是离了我,你的世界再无光亮。哈哈哈哈……我说的这个怎么样?怕了吗?”
明明西乾承还在开怀地笑着,正午洒下的阳光也足……
西乾清却觉得无端生出了无数湿滑粘腻的触角,裹挟着阴冷,自脚腕爬上,密密麻麻地缠绕上他的四肢、口鼻……
窒息,无力……一寸寸将他拖入刺骨冰冷的无尽深渊。
西乾清的脸有些僵硬,其上还有一丝尚未来得及收起的笑。
他像被攫取了心神,看着西乾承脚下摇摇欲坠的碎石,心中竟泛起阵阵恐惧,他轻声答道:“怕了。活久些,西乾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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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南震惊至极,他不可置信地再次问道:“你说什么?确定是造反吗?西乾清疯了吗!”
前来报信的侍卫也慌极了:“确实是啊!都已经要打进城门了!禁军根本不是对手!”
苍南追问:“有多少人?!”
“粗略估计有个六七万人!刚刚就在破城门了!”
苍南迅速安排道:“不必惊慌,先去带着手下布防。秦王是造反,目的应该是皇宫,不要和他们起冲突,守好大门即可。”
手下点头,领命离开。
西乾月狠狠皱眉,她迅速思索着记忆中的信息。
西乾清势必要反,可那也该是在两年之后,他还需要一步步拔除西乾绝的手下,与西乾绝逐步推进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不对!怎么会……这个时间上,明明还早……”
她的话一顿,猛地想起了什么。
这一世却有个极大的变故——前去北疆平叛黄袍军的不是苍南,而是他自己。
黄袍军是秦朝旧部,苍南也是秦朝旧部。如果前去平叛的是苍南,合该是老乡见老乡,无事发生。
但去的是西乾清就不一样了。秦暮晚、西乾承,这些正是秦部苦苦追寻的。
或许,他就是因为这个阴差阳错,提早数年得知了西乾承的真实身份,也早早就将秦国旧部收入麾下。既然手上平白多出几万大军和一些野心勃勃准备复秦的大将,西乾清又何必再暗中筹谋等上几年?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肯将苗娘借给她,怪不得苗娘死在她的手里,他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随时准备动手逼宫,当然也就不怕暴露铁甲军,作为挡箭牌的苗娘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作用了。
她竟然还设想过他是出于信任……还真是差点又要自作多情了。
苍南深吸一口气,来不及听西乾月碎碎念个什么,忽然皱眉道:“你不是调走了一部分禁军搜山,难道你早就知道他……”
西乾月也想起这回事,她调走半数禁军的这行为,恐怕还真是莫名其妙地帮了把西乾清。
她看着怪里怪气的苍南,也跟着阴阳怪气起来:“下午不是你去见他的吗?他没把要逼宫的这事告诉他的好手下?你不是号称自己套话技术天下无敌吗,怎么这么重要的消息都没问出来?”
苍南吃瘪,撇撇嘴道:“我的意思是,少了那么多人,怪不得他能这么快攻城。”
西乾月想着那批神挡杀神佛挡杀神的铁甲军,垂眸道:“就算在,今夜破城也只是时间问题,总好过让他们白白送死。”
“啊?不至于吧?”苍南不解。虽说他也认了秦王统兵能力难出其二,但总不至于这么多的禁军和守卫连个城门都守不住吧?再稍微拖延一二,就能调来京畿驻军了。
西乾月观其神情,想开口给他讲讲她印象中的铁甲军。
“报!”又是一声急促的通报,打断了西乾月想说的话。
又一侍卫迅速冲至二人眼前:“报!陛下急诏殿下和驸马入宫!”
西乾月与苍南迅速对视一眼。
苍南点了点头:“知道了。”接着示意前来通报的侍卫先行退下。
等到屋内无人时,苍南先开口了:“六七万人,这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西乾清的势力范围应该在北方,但从北方调军进京过于扎眼。难道真的如你所说,落西山上……”
西乾月记起那日西乾清对她的威胁,意味深长道:“恐怕不止如此……他去平叛,也有可能还带回了部分秦国旧部。”
苍南的心沉了沉。如果秦部也参与了,他却没得到半点风声,那就说明……
他看向西乾月,装作无事地咕哝了一句:“啧……很好,安兆阳这些人抱大腿的速度真是够快的。”
紧接着,苍南扬声喊道:“来人,把祝午找来见我。”
西乾月似乎懂了他的用意,沉默地站在一旁等着下人的回话。
不多时,侍卫跑进来俯身行了一礼,道:“回王爷,祝午不在府里。”
苍南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西乾月站在一旁,觑了眼他的神情,开口宽慰道:“你……或许他只是出府办事……”
苍南勉强笑了笑:“没事。自从我决定跟你查二皇子之死真相的时候,这些事我就预料到了。”
他很快地从情绪中抽离,板正神色说起正事:“禁军不敌,京中能用的只有你的远东军和京畿驻军。西乾帝在此时诏你我入宫,也定然是为了让你我调兵出战,你是打算……”
“你呢?”西乾月打断他,直接问道。
“我?”苍南愣了下:“你是说我的镇北军吗?北疆离太远了,调不来的。而且镇北军的高官近一半都是秦国旧部,或许也早就投向秦王了。”
西乾月摇头:“不,我是问你的打算。二哥和秦妃的身份在前,西乾清造反,极有可能只是为了复秦。你打算怎么做?是要去帮他复秦,还是要听诏入宫?”
苍南心道,这何止是极有可能,西乾清如果能劝动秦部为他所用,那么应下旧部帮他们复秦是必然的。可现如今,就有点太过突然了吧?说干就干?西乾清才刚刚回京,连朝会都没去过!难道造反这种大事都不需要反复斟酌、计划一二吗?!
苍南深深地望着西乾月,叹气:“原则上我是秦国人,在西乾为将目的也是复秦,家仇国恨不能忘。即便是现在不带我,但如果要上战场的话,也只会站在秦国的一边。但……”
他上前,郑重地拉住西乾月的手,神情几经变幻后,坚定道:“我确实不想和你兵戎相见。我知道,你作为西乾的公主,自然也不能背离西乾。不如这样,你先将我打晕了关在你的地牢里?这样,至少我们……”
“想什么呢?”西乾月把手抽回,心里虽然感动,但嘴上的话却全是嫌弃:“让你晕过去还需要我出马?”
苍南:“……”说得对,气也气晕了。
但他也听懂了西乾月的另一层意思,他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你是说,你打算……”
西乾月答得坦然:“父皇子嗣凋敝,西乾清和西乾绝终有一仗,或早或晚罢了。至于西乾清继位后想改名秦国还是齐国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就叫叛国了?”
她不能再一次让苍南陪着她冒险了,上一世西乾绝藏着掖着的秘密,她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何必再和他虚与委蛇。更何况,虽然如今的情形和印象中上一世逼宫的时机有些差别,但她可是记得,西乾绝领的京畿驻军在铁甲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她再傻也知道该选个稳妥的。
这套理论听得苍南目瞪口呆:“你,什么?这……那我们……”
“你帮你的秦国,我帮我三哥,我们的立场也没有什么冲突的。”
别的苍南没听见,但他抓到了关键词,眼睛微眯质疑道:“你三哥?你不是都喊他全名吗?”
西乾月懒得搭理他乱吃飞醋,拍拍他的肩膀,潇洒道:“行了,走吧。”
“去哪?”苍南还有些愣。
西乾月挑挑眉:“去军营领兵啊,说不定还能给你混个从龙之功呢。”
“谁稀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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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所有人都无心睡眠,皇城内外满是风雨欲来的喧嚣。
京城之外。
距离远东军驻扎的军营数里外,西乾月就看见了正在对峙的两方军队。
西乾清知道有多少在京外驻守的军队,自然也没忘派了部分人马围了远东军的军营。
苍南望着远方灯火通明的军营,在马背上眨了眨眼,不遗余力地挑拨道:“这从龙之功……还能赶得上吗?看来你这三哥也不怎么信任你啊。”
西乾月偏头看了他一眼,心里没什么异样。她当然知道西乾清信不过他,不然也不至于上一世惨死在他的剑下。
她勾勾唇,互相伤害:“秦部信任你,你怎么没跟着他们攻城去啊?”
苍南:“……”
她驱马向前:“走吧,去交涉一下。”
“啧啧啧。”苍南晃悠悠地骑马跟上,继续碎嘴子:“还能交涉吗?你三哥又不在这,别让对面直接当做贼首生擒了,到时候喊冤都没地方喊。”
西乾月白了他一眼:“要生擒的话早就把你的岳王府围了,还留你到处乱窜?”
苍南嘴硬道:“还不是因为他暂时没打过来……”
“主子!主子……”
西乾月身下的马儿刚刚走出几步,就听见了来自身后的喊声。她勒马回身看去,发现是疾驰而来的梁丘炎。
梁丘炎下午被她安排去长岚山搜人了,所以此时能在京外遇到也没什么吃惊的。
西乾月看着梁丘炎满脸惊恐的神色,以为他也看见了远东军的情况,率先安抚了一句:“没事,我都知道了,西乾清派人把军营围了。暂时还没打起来,所以问题不大。”
“不是不是!不是!”梁丘炎迅速挥着手,喘着粗气语无伦次。
苍南抠了抠耳朵,暗道梁丘炎这心态着实不怎么样,于是跟着劝慰道:“冷静点,我们都知道了。对对对,秦王就是反了,你也不用这么激动好吧。”
梁丘炎崩溃喘着气,猛拍大腿:“不不不,不是啊!”
西乾月察觉不对,抬手拍了把又准备插嘴的苍南,皱眉道:“你慢慢说,怎么了?”
“长……长岚山!搜到人了!”梁丘炎使劲控制住自己急促的呼吸,迅速将整句话说完。
苍南无语地看向他,指了指远处的军营,叹气道:“梁统领啊,我以为你有多么十万火急的事呢。您先往那看看行吗,老家都要被人抄了你还长岚山呢?长岚山的事啥时候不能说啊,你没看这里都火烧眉毛了吗。去去去,别挡着我从龙之功啊。”
梁丘炎真的要崩溃了,他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不是啊!搜到的……搜到的人,好像!好像是二皇子啊!”
“什么二皇子三皇子的,现在都不重要,没看现在是……等等!”苍南叭叭叭停不住的嘴骤然一顿。
他犹如被雷劈了一样,一寸寸地将头拧向梁丘炎,一卡一顿地问:“你、说、谁?”
梁丘炎大声喊道:“二皇子西乾承啊!那个死在四年前的西乾承!”
? ?梁丘炎:“啊啊啊啊”【已疯】
? 苍南无语:“说谁啊,你至于吗?”
? 梁丘炎:“啊啊啊啊啊二皇子西乾承!”【已疯】
? 苍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已疯*2】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