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军什么的,逼宫什么的,都不重要了。
一行三人改变目的地,直奔长岚山而去。
在赶往长岚山的路上,西乾月一直在发着抖,耳边是苍南和梁丘炎的对话声。
“是二皇子西乾承?你们确定了?怎么确定的?”
“属下以前,以前见过他几次。”
苍南真的很难相信,死了四年多的人能说活就活:“你没摁着他,抠抠他脸上是不是挂着面具?苗裕做的那张面具暂时还不知道去哪里了?做什么了呢?”
梁丘炎被他问的一愣,显然是忘了这码事:“属下……忘了还有面具的存在了。”
苍南用余光看了眼神情木讷的西乾月,长出一口气,故意大声道:“你说说你……行吧,这八成是找着那张面具了。人扣下了也行,一会好好审问一下他为什么要装成二皇子。”
梁丘炎也察觉到了西乾月的古怪,轻咳了一声,跟着提声应道:“是。”
不多时,几人就到了长岚山。
长岚山下,也安静的十分古怪。
西乾月沉默地下马,沉默地跟在梁丘炎和苍南的身后。
苍南回头看了眼愈发沉寂的西乾月,没贸然纠缠她,上前拍了拍梁丘炎的肩膀:“赶紧带路,我们一会还有正事要做呢。”
梁丘炎赶紧点头,领着他们往禁军驻扎的地方走去。
视线逐步被沿路亮起火把照亮,几人走近,同时看见了被禁军团团围在正中的一个人。
树影婆娑,男子立于众人之中,皎洁如月的气质扎眼的能被一眼看到。他身着白衣,在漆黑的夜里似乎闪着莹莹光亮。半束的墨发被夜风吹起,又极为乖顺地重新落回他的肩上。
再走近些便会发现,围着他的禁军们一反往日的冷血无情,反而有种被上司巡视的感觉,十分拘谨地站在那。男子姿态随意,突然不知笑吟吟地说了些什么,周围禁军竟然也随着放松地笑了起来。
苍南皱眉:“这人……竟然连禁军都能蛊惑,有点东西。”
梁丘炎深以为然:“确实如此,属下也是见此人气质斐然,才认为是二皇子的。”
苍南扭头,想找西乾月要个认同,就见她直直地盯着那人,抬步越过他和梁丘炎,向前走去。
“哎,殿下!”梁丘炎伸手欲拦,却被苍南阻止了。
苍南远远缀在她身后,叹道:“是不是的,让她自己分辨一二就死心了。”
随着西乾月的靠近,禁军队伍中放松交谈的声音停下了,齐刷刷面向她噤声站直。
西乾月的眼中看不见旁人,她抬眸,与最中间的男子对视了。
周围安静极了,禁军们也十分懂事地后退数步,将空地留给西乾月。苍南想了想犹觉得不够,让梁丘炎安排他们直接下山。梁丘炎只得冲着那边挥了个手势,全军撤退。
不多时,整座山上就只剩下他们四人。
身旁呼呼啦啦撤退的骚动完全影响不到西乾月,她的目光依旧在男子的脸上寸寸扫视着,嘴唇越抿越紧。
男子看着走到身前的西乾月,忽地眼角弯了弯,周身温润的气质顺着眉眼漾出。
他的声音西乾月再熟悉不过了,即便是阔别四年,她依旧能在瞬间识别,他道:“月儿,你长大了。”
仅一句话,足以让西乾月确定眼前之人是谁。
是她本应死在四年前的二哥,西乾承。
西乾月清楚地听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中崩断了。紧接着,眼前像有大片白光闪过,铺天盖地地遮住了她的视线。
西乾承察觉异常,急忙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肩膀:“月儿?”
她却用力挥开西乾承的手,脑中的天旋地转之感还是持续不断作祟,她只得闭着眼睛蹲在地上。
西乾月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嘴唇张开闭合数次,才从唇缝中挤出了稀碎的一句:“为……什么?”
她有太多为什么想问了。
为什么要骗她?
为什么要诈死?
为什么能将她丢下整整四年不管不顾?
还有……为什么上一世直到她死,他也不曾露面?
但她的嘴唇完全不听使唤,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西乾承看着蜷缩地蹲在身前的西乾月,沉默一会,像以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衣摆垂落,他也一同安静地蹲在了记忆中会哭会闹的小公主身边。
远处,紧盯着西乾承动作的苍南已经快要将梁丘炎的胳膊捏断了。
梁丘炎一边试图挣脱,一边疼到扭曲着脸劝:“如果那真是二皇子,那他就是殿下的兄长,您不用这么……”
“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听到了西乾月带着颤音的喊声。
她的声嘶力竭让蹲在一旁的西乾承愣了下。他处理过很多次西乾月的情绪,生气、任性、伤心,她把他当做最亲近的人,会在自己这里尽情宣泄,但这些情绪从来不是因他而起。
这是第一次。不太妙。
西乾承叹气,试探地伸手,轻轻拍了拍西乾月的头,语气温柔地开口哄道:“月儿不哭,二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这话西乾月太熟悉了,熟悉到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没发生过,她还是那个紫宸宫里任性的小公主。
小时候,她每次发狠地闹过哭过后,自己觉得丢人,都会蹲在地上边哭边生闷气。西乾承都会陪她一起蹲着,然后像拍蘑菇一样拍着她的脑袋讲故事。
用的一直都是这句——“月儿不哭,二哥给你讲个故事吧?”
多数时候,西乾承讲着讲着她就累地睡过去了,再睁眼人就已经被安置回宫了。下次见面,什么丢脸、没面子都不会有,西乾承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事情翻篇,她还是那个高贵可爱的永安公主。
但这件事不一样。
现在,她不想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这件事,她不想听什么故事,她想要一个解释。
怎么办?可如今的她,太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刚刚那句也是她在崩溃之中拼命喊出的。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咬住自己的胳膊,不让哭声泄露出来。
西乾承温柔的嗓音徐徐在头顶上方传来。
“二哥啊,有个小秘密……
“我能看到你们身上独特的光。比如,月儿你是真诚炽热的红色,白尘是干净纯粹的绿色,远点那个你带来的男子,是有些跳脱的黄色。”
西乾承手还在一下一下地拍着西乾月的头。
西乾月根本不想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但却奇异地被他的动作和嗓音安抚了,翻腾不止的情绪也有偃旗息鼓的架势。
西乾承还在继续说着:“我很早就发现了,我不是西乾的皇子,是前秦太子秦暮英的嫡子。母妃……”
西乾承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了:“喊母妃也不对,她应该是我的姑母。”
“姑母从小教我的是为君之道驭下之策,她对我从来都很宽容、很温柔,但我也看到了她的颜色,是很沉重的黑。毕竟亡国之恨,家族覆灭的血海深仇,她该是这个颜色。
“我第一次见老三,是在宜梅宫后院的小厨房,他偷东西吃被我抓了个现行。你能相信吗,他那时才多大?九岁?十岁?我看见他的光是蓝色的,但已经有半边被黑色浸染了。
“后来姑母把他带回来,教他谋略武艺,然后老三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与姑母相处时,他的黑色会越来越重,与我相处时,蓝色又会占据大半。直到姑母死的那天……我开始很难在他身上找到蓝色了。”
“所以呢。”西乾月突然出声,她的嗓音很哑,但每个字都说的很清楚。
西乾承并不意外她会提问,于是继续道:“所以我猜,姑母死前,交给了他一项他很难完成的任务,然后就变成了他的负担。不……是枷锁。我还猜,那个枷锁是我。”
西乾月猛地抬头,用她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西乾承,一字一句中全是几年来积攒下的怨念。上一世的,这一世的。
“那我呢……你只管西乾清是不是背负枷锁,那我呢?”
每每忆及西乾承,她都会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是她答应西乾清要看顾好他的,是在她与他大吵一架以后出事的,是她被西乾绝利用嫁祸……
自西乾承走后,西乾清扔下她毫无留恋地远赴北疆,她原本亲近的杨秀被她亲自背上给西乾承陪了葬,她却还觉得亏欠。
偌大的皇宫里,就只剩下她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几年来一直沉浸在自责痛苦之中。
“西乾承,我问你,那我呢!”西乾月咬破了舌尖,鲜血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她继续喊道:“你就这么不管不顾一走了之,你考虑过我吗!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西乾承缓缓地将手从她的头顶放下,在她的逼视中半阖眸子,轻声道:“老三答应过我……”
“他没有!他没有!”西乾月狠狠地,毫不犹豫地堵回了他的话。
然后,她就看着西乾承的神色逐渐变得僵硬、惊慌……
她能想象到西乾承脸色大变的原因。
西乾承是个温柔至极的人,更是完全将她看做了他的亲生妹妹,看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他既然敢这么放心的走,一定以为西乾清会按照答应他的那样,将她照顾的很好。
此时,看着西乾承的脸色,西乾月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扭曲的、报复性的快感。她甚至很想直接告诉他,她上一世就是死在了他亲手交付的西乾清手里!
她就是想让他愧疚,想让他害怕,想看他为了丢下她的这些年悔不当初。
西乾月与他对视着,她觉得唇齿中有淡淡的苦涩,应该是眼泪又倒流进了口腔。她将其咽下,一字一顿道:“你说我长大了,如果我过的……好,我会长大吗?”
西乾承果真开始手足无措了。他慌乱地伸手,想要抚掉西乾月眼角的泪,却被她躲开了。
西乾承的手僵在原地,语无伦次道:“月儿,我……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明明是在故意报复他,明明就是想要看他给自己道歉,明明她该有种报复成功的痛快。
但……没有。
委屈、眼泪,汹涌澎湃地淹没了她。
四年前,她认为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人死了。原来……不是,他只是抛下她离开了。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借口,将她交给了另一个铁石心肠的人。让她一夜之间,从受尽宠爱的小公主变成了路边无人问津的破石头。
她该恨他的,她应该恨死他才对。也没有。
她心里抑制不住的酸胀、铸城防御的崩塌都在告诉她,不是恨。
不是恨,而是……她想他了。
凭什么啊?凭什么!凭什么他丢下她不闻不问这么多年,她还要想他?
西乾月再难克制,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用袖子蹭过糊满整个眼眶的泪。低下头,发疯地对着蹲在身旁的西乾承拳打脚踢……
……
站在后方苍南的心情从刚刚的焦虑紧张,变成了如今的轻松愉快。
他扫了眼蹲在地上抱头挨打的西乾承,又听着拳拳到肉的声响,只觉得这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大舅哥也不是那么难忍了。
看看,不愧是他夫人!连打人都是英姿飒爽的!听听这声音,看看这劲力,啧啧啧……
与神情舒畅的苍南不同,梁丘炎听着西乾月的单方面殴打声,只觉得牙帮子发酸,他几经犹豫后轻声道:“我们是不是……那个,最好去拦一栏?二皇子好像不会武……”
苍南却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挑眉道:“嘘,公主殿下做事,轮得到我们这些下人置喙?”
梁丘炎:“驸马爷……”
“哎!”苍南迅速应了一声,双手抄进袖子里抱臂道:“一点错也没有啊!驸马爷也是天家公主的下人,我自然也管不了。”
梁丘炎:……
他看明白了,这人就是乐得作壁上观。
“但是二皇子要是被殿下打得太惨,是不是到时候也没法和秦王交代……”
“对哦!”苍南眼睛一亮:“怎么能光让小月儿揍他,得让秦王也出出气才对啊!走走走,救人去!”
梁丘炎:我看你这不是救人去,是凑热闹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