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
刚离了慈安堂不远，宁玉清回头唤住落后几步的宁婉。
宁婉脚步微顿，垂眸敛目，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落后几息的谢淮，跨出院门，便看到一道行色匆匆的背影。
纤细，柔弱，不堪一折。
脑海里闪过什么，
他冷眸微眯，眉间生出了燥意。
行至廊庑转角，宁婉余光瞥见一道颀长身影，以为是谢旻，下意识抬眸望去——
不料撞进一双淬着寒星、深不见底的黑眸。
她心头一悸，几乎是仓惶的收回视线，同时加快了脚步，跟上宁玉清。
姑侄两人转过朱漆影壁，走进僻静处，宁玉清止步，目光在宁婉苍白的面上转了两转，眼中带着探究，
“你之前见过世子？”
宁婉心头一跳，面上竭力维持平静，赶忙否认：“没有。世子昨日方回府，婉婉哪里有机会见到。”
说这话时，她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借由那点刺痛让自己保持镇定。那夜之事，她绝不能让第三人知晓。
宁玉清见她神色不似作伪，仔细一想，也确实如此，世子刚回来，她这侄女应当没机会接触。
她神色稍缓，想到方才大嫂杨氏意味不明的话，不由觉得她未免太过敏感多疑。
然而，一想到世子冷硬的性子，她又神色凛然，压低声音警告：“你记牢了。若想安安稳稳在这府里待下去，离世子远些，莫要去招惹他。”
国公爷远在边关，如今这府里实际上的掌权人其实是世子。
上一个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表姑娘，被他毫不留情送回了家，连半分颜面都未留。
这事，当时在京城成了一桩笑谈。
她可不想再闹出这么一个笑话，让在书院勤勤恳恳读书的儿子，多个行事不端的表姐。
宁婉温顺地垂下脖颈，应道：“婉婉谨记姑母教诲。”
心中却不由发冷，连姑母都如此忌讳这位世子，可见这人……她无意识攥紧手中帕子，指尖冰凉。
如今，她已然是被动招惹了，这可怎么办？
想到那夜男子冷冽的气息和强硬的姿态，惧意便涌上心头。
宁婉心神不宁地回到寒嫣阁，早膳端上来，也只勉强用了半盏莲子羹，便再也无心下咽。
青杏见状，担忧地凑上前：“姑娘这是怎么了？从慈安堂回来便魂不守舍的，脸色也这般不好，可是身子不适，着了凉？”
说着还伸手探了探宁婉的额头。
宁婉摇头，勉强扯出笑来：“无事，只是没什么胃口。”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飘摇的落叶，心中一片哀凉——与谢旻的事还未有着落，怎地又凭空杀出一个危险的世子！
深吸一口气，她抬手招来青杏，压低声音吩咐：“杏儿，你悄悄去打听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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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鹤院
书房内檀香幽微，静谧无声。
谢淮握笔伏于案前，笔锋走势凌厉如常，勾勒出的字迹铁画银钩，只是那紧锁的眉峰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沉郁。
长平侍立案侧，屏息静气地研墨。
过了须臾，他想起世子先前的吩咐，恐误了正事，只得硬着头皮提醒：“世子，您先前要画……”
谢淮倏然抬眼，目光冷冷扫过，截断了他的话：“你很闲？”
长平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却被恰巧送公文进来的长风猛地捂住了嘴。
长风眼神凌厉地警告他闭嘴，几乎是连拖带拽地将这个没眼色的家伙迅速弄出了书房。
——没见主子周身的气压都快凝成冰了？就算是头猪，此刻也知道该圆润的远开！
书房门被合拢的刹那，一滴浓墨自笔尖猝然滴落，案牍上迅速洇开一小团污迹。
谢淮盯着那点墨渍，猛地将笔掷于案上。
他敛眸靠进椅背，指节无意识松开，又骤然攥紧，手背上青筋微显，眉间难掩焦躁与烦厌。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突突跳动的太阳穴。
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那些翻涌的情绪已被强行压下，恢复成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古井无波。
不过一个心机不纯的女子，岂能乱他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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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青杏伺候着宁婉沐浴，一边小声絮叨着打听来的消息：“小姐，听闻世子爷性子极冷，向来不近女色，处事更是公正严明……”
宁婉听着，黛眉蹙起。这些不过是人人皆知的表面说辞罢了。
若他当真端方自持，那夜又为何会闯入她的房间？
如今细想，他那日倒更像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踪。
思绪及此，再联想到今日那双淬着寒冰、深不见底的黑眸……
宁婉不禁有了阴谋论。
莫非那夜他所躲避的，牵连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
她不会被灭口吧？
这般想着，宁婉成功的吓到了自己。
一直担惊受怕了两日。
结果却无事发生，她想，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但那夜的经历，就像一根刺，时不时提醒着她，要远离谢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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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到了赏花宴这日。
宁婉同谢家姐妹一同乘着马车前往永安侯府——国公夫人杨氏的娘家。
一路上，谢灵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像只欢快的雀鸟。谢玥则在一旁娴静地应和着。
谢玥是二夫人刘氏之女，自幼被带在身边教养，去岁才被送回府中，言行举止皆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与谢灵儿一般，教养极好。
宁婉偶尔也会柔声接上两句，车内气氛倒也算得上融洽和睦。
待马车抵达永安侯府，府门前已是车马盈门，里面喧声笑语不绝于耳。
当朝，虽不似前朝那般严守男女大防，但依照规矩，男女宾客依旧分席而设。
东侧临水的水榭中，珠围翠绕，暗香浮动，贵女们轻摇团扇，言笑晏晏，清脆悦耳。
西侧的敞轩凉亭内，则是另一番景象。锦衣华服的郎君们或执盏品茗，或凭栏论诗。
两处中间隔着一片繁花似锦的园子，暗藏了“金风玉露一相逢”的巧思，也颇有几分鹊桥相会的意味。
三人刚踏出那垂丝海棠掩映的月洞门，便吸引了不少目光。
其中不乏惊艳、好奇，亦或是隐晦的嫉妒……这些视线大多从宁婉这个生面孔身上掠过。
她今日只着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裙，发间一支简单的玉簪，但她相貌出众，即便是这样，也难掩风华。
然而，当探听到她不过是个寄居在国公府的表姑娘时，那些探究的目光顿时化为了然甚至轻蔑的浅笑。
相熟的贵女间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绢帕掩唇间，已默契地将这位空有美貌的宁表姑娘划出了交友范围。
很快，贵女们便三三两两结伴向园中景致更盛处行去。谢灵儿和谢玥也被相熟的闺中密友亲热地挽着手臂拉走。
谢灵儿回头见宁婉落在后头，嘴里嘟囔着：“婉姐姐，你快些跟上呀！”
宁婉口中柔顺应着，脚下却不紧不慢，落后了几步。
她瞧见与谢灵儿同行的几位姑娘眼中毫不掩饰的轻慢与不屑，心下明了，自己何必凑上前去自讨没趣。
索性转了方向，慢悠悠地往人迹稍稀的僻静处踱去，图个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