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官城外,官道之上,一支队伍正不紧不慢地向京城行进。
囚车里,以陈泰漠为首的一众罪人垂头丧气,而押送的队伍,气氛却并不如何肃杀。
顾君泽骑着高头大马,与一旁的马车并行,时不时与车内的妻子说笑几句。
楚若涵掀开帘子,看着丈夫悠闲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传来,烟尘滚滚。
“报!八百里加急!京城密信!”一名信使满身风尘,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一个蜡封的信筒。
顾承安立刻上前接过,呈给顾君泽。
队伍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顾君泽身上。
楚若涵的心也提了起来,与顾承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京城出了何事,竟动用八百里加急?
顾君泽不慌不忙地捏开蜡封,抽出信纸。
他只扫了一眼,那张素来冷峻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错愕,随即,那错愕竟化开,变成了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
他笑了,而且笑得肩膀都微微抖动起来。
“怎么了?”楚若涵急切地问。
顾君泽没说话,只是将那张薄薄的信纸递进了车窗。
楚若涵一把接过,飞快地看了一遍,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从担忧到震惊,再从震惊到哭笑不得。
“这丫头!她,还真能闯祸,”楚若涵的声音都变了调,“我们得赶紧回去!”
顾君泽却慢悠悠地收回缰绳,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着什么急?好好让皇上享受享受,也让清辰玩个痛快。”
“啊?”楚若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不怕他真把咱们女儿送到北境去?”
顾君泽轻笑一声,语气里满是笃定:“送呗,咱们的女儿,肯定第一个投降,说不定还能跟蛮族可汗拜个把子。”
马车里的楚若涵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爹!
一旁的顾承安听得是心惊肉跳,凑上前小声问道:“那个,那我们?”
顾君泽瞥了他一眼,摆了摆手:“你先带人回去,不用等我们。涵儿一介女流,哪受得了快马加鞭的赶路,我们慢慢走。”
顾承安脸上的肌肉抽了抽。
他才不傻呢,自己一个人把囚犯押回去,却把镇国公给“跟丢了”,皇帝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他立刻躬身,一脸正色:“大哥说的是!嫂夫人的身子要紧!末将不急,末将就在此等候!”
于是,这支本该急速回京的队伍,索性放慢了脚步,当真如游山玩水一般,晃晃悠悠地继续前行。
转眼,十日之期已到。
御书房内,赵允慈烦躁地来回踱步,明黄色的龙袍下摆在他脚边翻飞。
“人呢?顾君泽呢!怎么还没有回来?”他猛地停下脚步,对着殿内的太监低吼。
“还有东营!朕让他们办点差事,就这么拖拖拉拉!朕真要怀疑手下养的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太监们噤若寒蝉,把头垂得更低了。
这时,皇后苏晚端着一碗参茶,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柔声劝道:“陛下息怒,为这点小事气坏了龙体,不值得。”
赵允慈接过参茶,却一口也喝不下去,重重地放在桌上:“小事?皇后,你不知道那丫头这几日又干了什么!她嫌禁足的宫殿闷,居然挖地道!险些挖到冷宫去了!”
苏晚听了也是头疼不已,她轻叹一声,缓缓开口:“陛下,臣妾倒是觉得,清辰这孩子,实在是被镇国公夫妇惯得没了章法。”
“不如,咱们给她请一位教养嬷嬷吧。”
她看着皇帝,认真地说道:“寻一位宫里最严厉,最懂规矩的嬷嬷,好好教导她宫中礼仪,女孩儿家,总得知礼守节才是。”
赵允慈烦躁的动作一顿。
他猛地转过头,看向皇后,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道亮光。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
用刑罚,那丫头不怕。
关禁闭,她能把皇宫给拆了。
唯独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最能磨掉她的性子!
皇帝的脸上,一扫方才的阴霾。
“好!”他一拍御案,“就这么办!”
顾清辰被禁足的宫殿里,清粥小菜的日子已经让她味同嚼蜡。
她捧着一本《女则》,歪着脑袋,双腿晃悠悠地悬在椅子边,嘴里念念有词,却根本没把一个字看进眼里。
“什么‘行不露足,笑不露齿’,哼,无聊死了!”她将书合上,重重地拍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就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名小宫女吓得赶紧垂头,战战兢兢地退到一旁。
一个身着深色宫装的妇人,身姿笔挺,面容严肃,不苟言笑地走了进来。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髻上只戴了一支素银簪子。
她正是宫中资历最深、规矩最严的教养嬷嬷,秦嬷嬷。
秦嬷嬷径直走到顾清辰面前,目光落在她那随意晃动的双腿上。
“顾小姐。”她的声音不高,“坐没坐相,岂是大家闺秀所为?请您将双腿并拢,收好。”
顾清辰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如此严厉的宫人。
她下意识地收回双腿,却梗着脖子,不服气地嘟囔:“你是谁啊?凭什么管我?”
秦嬷嬷嘴角微微下沉,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袖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在顾清辰面前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国公府嫡女顾清辰,顽劣不堪,仪态不恭,特命教养嬷嬷秦氏,日夜教导,务必使其熟读诗书,明晓礼仪,举止端庄,以符皇家体面。”
顾清辰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卷明晃晃的圣旨,又看了看面前这个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老古板。
“教养嬷嬷?”她哀嚎一声,身体往后缩了缩,“皇上伯伯又要玩什么花样啊!”
秦嬷嬷不为所动,圣旨一卷,收回袖中。
“从今日起,您需每日卯时起身,先习字一刻,再诵读《女诫》半个时辰,辰时方可进早膳。”
她语速极快,声音冰冷,“午膳后,随老身学习刺绣、抚琴、插花,不得有误。”
“晚膳后,继续背诵《孝经》和《弟子规》,直至亥时入寝。”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顾清辰:“若有怠慢,或言行不符规矩,老身自会秉公处置,绝不姑息。”
顾清辰听得脑袋都大了,这哪里是教导,这分明是坐牢!
她想反驳,想撒泼,想像往常一样装晕。
可秦嬷嬷那双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让她浑身一个激灵,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仿佛看到了一座无形的大山,正缓缓地向她压过来。
“现在,请您重新入座,姿态端正,老身要考校您昨日的《女则》。”秦嬷嬷道。
顾清辰欲哭无泪,她昨日根本就没看!
御书房内,赵允慈听着太监总管的汇报,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哦?秦嬷嬷果然不负朕望,那丫头今日可安分了些?”他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了一口,心情大好。
太监总管躬身道:“回陛下,秦嬷嬷手段高明,今日确实安静了许多,再未听到哭闹之声。只是……只是秦嬷嬷说,顾小姐刺绣时,扎破了三根手指。”
赵允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扎破手指算什么,只要不惹事就行。
“那顾君泽和楚若涵呢?还没消息吗?”他放下茶盏,脸上的笑意又淡了几分。
太监总管小心翼翼地回禀:“回陛下,京郊驿站传来消息,顾国公和夫人,三日前刚抵达京郊,说是夫人身子不适,要在驿站休养几日,再进京。”
“休养?”赵允慈猛地站起身,脸色又黑了下去。
“三日前就到了?京郊到京城,不过半日路程!他们当朕是傻子吗!”
他气得在殿内来回踱步,咬牙切齿地低吼:“好啊,顾君泽!你真是好样的!朕的皇宫都被你女儿折腾得鸡犬不宁,你倒好,在外面逍遥快活!”
他越想越气,“传朕旨意!命京兆尹派人,将顾君泽和楚若涵,‘请’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