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龟堂的雪落了整整三天,老槐树的枝桠裹着层冰,却挡不住年轮里的新苗——那株带着“龟”字烙印的紫菀,竟在冰壳里抽出第三片叶,叶尖凝着的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淡紫色的光。
“南极的信鸽到了。”阿木顶着风雪冲进院子,怀里的信筒裹着三层麻布,拆开时,信纸边缘结着冰碴,上面的字迹却异常清晰,是用根须汁液写的:“冰原下有根须在哭,它们说认得‘龟’字。”
信是南极科考站的老站长写的。三个月前,阿碗托归墟海沟的根须带了颗种子过去,如今老站长说,种子在冰缝里发了芽,却被一种叫“寒噬虫”的怪物啃得只剩半截根,“那虫专吃活物的暖意,根须快撑不住了”。
沈砚把紫菀蜜倒进铜炉,蜜香混着雪气漫开,年轮里的新苗突然剧烈抖动,叶片指向西北方——那是南极的方向。“寒噬虫不是普通怪物。”他从密室翻出本泛黄的《万妖录》,书页里夹着片冰棱标本,上面有个模糊的“龟”字,“三百年前,玄门为了冻住魔界裂隙,用秘法把黑煞盟的‘暖魂石’炼化成虫,扔进南极冰原,没想到它会靠吸食根须的暖意存活。”
阿碗的破碗突然自己蹦到桌上,里面的根须缠成一团,托着颗圆滚滚的种子——是归墟海沟的守灯人留下的“温核种”,外壳上的“龟”字被根须磨得发亮。“它说要一起去。”孩子把种子塞进怀里,胸口的“龟”字印记烫得像团火,“根须能暖过来,就像当年暖活海沟里的种子一样。”
出发前夜,石煞扛来个巨大的冰橇,橇板上刻满了“龟”字,是黑煞盟的工匠连夜凿的。“这橇能在冰原上认路,”他粗糙的手掌抚过刻痕,“我爹说,当年黑煞盟的人在南极救过玄门弟子,他们的雪橇上,就刻着这字。”南极冰原的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阿碗裹着石煞给的皮袄,怀里的温核种却暖得惊人,根须从破碗里钻出来,缠在雪橇的刻痕上,在冰面上拖出淡紫色的轨迹。
“就在前面的冰谷!”老站长拄着冰镐在前面引路,他的胡子上结着冰,却指着远处的冰缝笑,“你们看,那点紫色!”
冰缝深处果然有团淡紫,是三个月前种下的种子发出的芽,此刻正被条水桶粗的银虫啃噬——寒噬虫的表皮像冻住的汞,每节虫身都长着只眼睛,盯着芽苗的眼神带着股贪婪。
“住手!”阿碗把温核种扔过去,种子在冰面上滚了两圈,突然裂开,冒出团白雾,雾里的根须像无数只小手,轻轻托住濒死的紫菀芽。寒噬虫被白雾烫得嘶嘶叫,猛地转头扑过来,虫口张开,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冰牙。
“它怕暖意!”阿禾举起火星培育园的“炽阳灯”,灯光落在寒噬虫身上,虫皮立刻冒出白烟,“这灯能模拟火星的日照,根须说能克制它!”
老站长突然指着冰缝顶端的冰棱:“那上面有字!”冰棱在炽阳灯的照射下,显出密密麻麻的刻痕——是黑煞盟的字迹,“暖魂石炼虫之日,玄门立誓护其周全,若虫噬生灵,便以‘龟’字为契,共灭之……”
“他们当年是盟友?”阿木的铁钳砸在冰面上,震落的冰碴掉进寒噬虫的眼里,“那为什么现在要互相算计?”
寒噬虫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冰谷里的冰棱纷纷碎裂,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是具冻僵的尸体,穿着玄门的道袍,怀里却抱着块黑煞盟的暖魂石,石上的“龟”字与阿碗破碗上的一模一样。
“是三百年前的玄门弟子!”沈砚的声音发颤,“他把暖魂石藏在冰棱里,想阻止寒噬虫作恶,却被冻成了冰雕。”
根须突然从温核种里涌出来,缠上尸体怀里的暖魂石,石头瞬间发出红光,寒噬虫像被磁石吸住般,疯狂地往石头上撞,虫身的冰壳一点点融化,露出里面的核心——竟是块碎裂的暖魂石,上面还留着玄门的符咒。暖魂石的红光越来越亮,寒噬虫在光里渐渐透明,虫身的冰壳化作清水,渗入冰缝,滋养着那株濒死的紫菀芽。阿碗蹲在冰雕旁,发现玄门弟子的道袍内侧绣着半朵紫菀,与石煞皮袄里子上的半朵正好拼成一朵。
“他们是朋友。”老站长用冰镐撬开冰雕的手指,里面攥着块黑煞盟的令牌,“这弟子叫青玄,当年黑煞盟少主被追杀,是他把人藏进南极冰洞,自己却留在这里守着暖魂石。”
温核种突然炸开,里面的根须与紫菀芽、暖魂石缠在一起,在冰缝里织成个巨大的“龟”字,红光透过冰层照向天空,连远处的冰川都染上了淡紫。
“玄门和黑煞盟……”阿禾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明明能好好的,为什么要变成这样?”
沈砚摸着冰雕上的霜花,突然想起《万妖录》里的话:“仇恨像寒噬虫,靠吸食暖意活,可只要还有一丝暖,根须就能把它化了。”他把紫菀蜜滴在暖魂石上,石头的红光里突然浮现出画面:青玄把暖魂石塞进黑煞盟少主手里,笑着说“等根须长满冰原,我们就带它回永龟堂”;少主把刻着“龟”字的雪橇塞给青玄,“这橇能认路,别在冰原上迷路了”……
石煞突然跪在冰雕前,额头抵着冰面:“我爹临终前说,他总梦见南极的冰橇,说上面的字能让仇人变朋友。”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与青玄道袍里的玉佩合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龟”字,“这是我爹的,他说等找到青玄的后人,就把玉佩还回去。”
冰缝里的紫菀芽突然疯长,根须顺着暖魂石往冰原深处爬,所过之处,冰层融化出细小的水流,水里游着银色的小鱼——是归墟海沟的根须引来的,它们用鱼尾拍打着水面,像在给根须伴奏。回程时,阿碗的破碗里多了株冰原紫菀,根须上挂着块小冰棱,里面冻着青玄与黑煞盟少主的玉佩。老站长站在冰谷口挥手,他的冰镐上缠着根须,“等根须长满冰原,我就给它们立块碑,刻上‘龟’字”。
永龟堂的雪已经化了,老槐树的年轮里,新苗又抽出片叶,叶尖的“龟”字与阿碗带回来的冰棱上的字,在阳光下重合在一起。
“寒噬虫的核心呢?”阿木突然问。石煞从怀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时,里面的暖魂石碎片正发出微光,“我把它埋在冰原的根须下了,根须说,能让它重新长出暖意,就像当年青玄希望的那样。”
沈砚在年轮旁添了把土,混着南极的冰碴和归墟海沟的海水,温核种在土里轻轻颤动,很快冒出颗嫩芽,上面的“龟”字,与老槐树上的、破碗上的、冰棱上的,连成了一道看不见的线。
阿碗蹲在树旁,看着根须从破碗里钻出来,往每个人的脚边爬——缠上阿禾的炽阳灯,蹭过阿木的铁钳,绕着石煞的皮袄扣子打了个结,最后回到年轮里,与新苗的根须紧紧抱在一起。
“它们在说……”孩子的声音很轻,却被每个人听见,“不管在海沟、冰原,还是火星,大家都是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