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林走到红发雀斑少女的展桌前。
少女看起来有些紧张,目光快速扫过桌上那盒显眼的圣血苔,然后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洛林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探究的笑容,对着少女用闲聊般的口吻说道:“你好,你也对圣血苔这种古老的植物感兴趣?我最近在研究一些中古世纪的医学手稿,里面提到古代的修道院僧侣,曾用一种叫做 ‘圣血苔’ 的地衣来治疗败血症,据说效果很神奇,你觉得这种记载可信吗?”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和一个偶然路过的人随意交流一个冷门话题。
少女听到这个问题,绿色的猫眼微微一亮,满眼都是震惊,但很快又掩饰下去。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认真表情,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您说的那个记载,我也在一些残卷里读到过。不过,请恕我直言,您提到的那个俗名‘圣血苔’可能不太准确,而且那段历史记载……很可能存在严重的谬误。”
她稍微凑近了一点,仿佛是为了更清楚地观察标本,同时用一种分享考据发现的口吻继续说道:“根据现存的、更权威的《北部植物志》和《毒物考》记载,那种地衣的古泽拉语学名应该是 ‘Lichen Sanguinarius’。而且,现代药理分析已经证实,它含有一种神经毒性生物碱,剧毒,根本不能内服。”
她一边说着,一边很自然地伸出右手,右手无名指在说话间,看似无意地在展桌的边缘连续敲击了三下。
笃。笃。笃。
动作流畅自然,就像是随着话语节奏的习惯性小动作,丝毫没有引起任何旁人的注意。
但是这个动作却被洛林尽收眼底。
“所以。”
她总结道,目光平静地看着洛林,“那些僧侣的记录,很可能是将这种毒苔与另一种无害的、真正有消炎作用的地衣搞混了,才导致了那么多失败的的治疗案例。”
暗号完全正确!先是精准地纠正了学名并指出了其毒性,然后是那三下关键的敲击!
果然没错,这就是和夜莺的接头暗号,完全符合。
这个红发雀斑的少女就是他们要找的“夜莺。”
洛林脸上却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如此!受教了!看来我的考据还是不够严谨,多谢你的指正!”
洛林从怀中取出一个名片,上面写着伏尔格勒最奢华的酒店---艾思雅酒店的地址。
他微笑着递给少女:“阁下的理论知识非常令人佩服,我觉得关于药材方面还可以有更深的探讨,有机会我们可以更深入的交流一下。”
少女点了点头,还是接过了名片,眼中闪过一丝激动,是很快又平复了下去。
洛林转身离开,假装漫不经心的和珂尔薇以及唐吉诃德回到了自己的展桌。
时间匆匆流逝。
国际医学研讨会终于在伏尔格勒大学那宏伟而古老的穹顶下落下帷幕。
与会者们鱼贯而出,彼此寒暄道别,空气中还残留着学术争论的余韵。
洛林、珂尔薇和唐吉诃德混在人群中登上了预先等候在路边的封闭式马车。
车夫一扬鞭,马车平稳地驶入傍晚时分车水马龙的涅瓦大街。
马车在繁华的街道上绕行了一段,最终驶入一个大型的商业广场。
这里人流如织,各式马车、货车川流不息。
就在他们的马车经过一个岔路口,车门被猛地推开又迅速关上!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三道身影已敏捷地闪入旁边另一辆看似普通的货运马车里。
而这辆豪华马车,则继续原路线行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货运马车的内部简陋而充满皮革与货物混合的气味。
车夫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待他们一上车,便立刻驱动马车,混入另一股车流,朝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方向驶去。
这一切都是唐吉诃德事先安排好的,他在中途短暂的离开过会场,花了点钱收买了这两名车夫。
为的就是防止自己的行进路线被人监视。
洛林松了口气,在略显颠簸的环境中,他们最终抵达了目的地——位于伏尔格勒最豪华的艾思雅酒店。
暮色如同稀释的墨汁,缓缓浸染着伏尔格勒灰白色的天空。
艾思雅酒店顶层的一间奢华套房内,壁炉里的火焰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驱散着北国初春的寒意。
洛林站在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后,仅留下一道缝隙,俯瞰着楼下涅瓦大街上逐渐亮起的煤气灯,以及远处冬宫庞大而阴沉的轮廓。
在这期间,洛林也将自己之前对科尔威隐瞒的自己在伏尔格勒需要进行的情报任务告诉了珂尔薇。
珂尔薇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洛林要带他来参加这场医学研讨会,也难怪洛林要购买那种非常罕见的圣血苔。
这一切都是为了皇帝威廉六世和奥利维亚给洛林安排的情报任务。
“医学研讨会……真是个绝佳的掩护。” 珂尔薇低声说道。
坐在壁炉旁扶手椅上的唐吉诃德少校,则像一头假寐的雄狮,心情急躁等待着。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窗外的天色终于彻底暗下。
就在连洛林都开始怀疑是否出了变故时,套房门外传来了极有规律的敲门声——这是预定的暗号。
唐吉诃德瞬间如同猎豹般悄无声息地移动到门后,珂尔薇也站起身。
洛林深吸一口气,走到客厅中央,沉声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
一个身影敏捷地闪了进来,唐吉诃德立刻将门关上并反锁。
来人披着一件略显宽大、洗得发白的粗呢外套,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迅速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甚至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她。
这个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材娇小得仿佛尚未完全长开,裹在略显宽大的旧外套里更显楚楚可怜。
一头蓬松的、如同火焰般的红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前和脸颊边,脸上几点浅褐色的雀斑非但不显瑕疵,反而增添了几分这个年纪应有的稚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眼睛——如同最上等的猫眼石般的翠绿色,此刻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大。
只见少女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她从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内侧口袋里取出一个布质袖套,将其展开。只见袖套上用精细的针脚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夜莺图案
她将袖套郑重地戴在手臂上,然后挺直了瘦弱的脊梁,她恭敬地向房间内的三人行了一个简洁的帝国军礼:
“希斯顿帝国特工部,潜伏于叶塞尼亚帝国首都伏尔格勒情报站,低级情报员,代号 ‘夜莺’ 。我的叶塞尼亚化名是瓦莲京娜。”
她的声音清晰,带着一丝紧张的颤抖。
“你好,瓦莲京娜。”
洛林礼貌的上前伸手,和她握了握手,最后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和身边的珂尔薇和唐吉诃德。
希斯顿帝国亲王洛林·威廉、亲王私人医生珂尔薇·南丁格尔、以及第二军团近卫突击营少校唐吉诃德·查曼。
听到洛林的身份,瓦莲金娜的脸上瞬间再次爬满了红晕,她羞愧地低下头,声音变得更小:“您……您就是亲王殿下……真是……真是太对不起了!那天……我居然偷了您的包……”
她回想起当时在药店外混乱的情景,尤其是洛林将她扑倒时,耳根都红透了。
洛林也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迅速将那段不自在的回忆抛开,正色问道:“过去的事……暂且不提。瓦莲京娜,你当时为什么要偷包?以你的身份,应该不至于……”
瓦莲京娜抬起头,绿色的猫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和无奈:“殿下,事情是这样的。上级规定的接头信物就是‘圣血苔’。但在我们预定的接头时间之前,我们所在的情报站就被叶塞尼亚的宪兵捣毁了。为了隐藏身份,我不得不切断所有联系,流落街头,身上带的钱很快就用完了。”
她看了一眼放在桌上、作为信物的那株暗红色苔藓:“我打听到,这种药材非常稀有,整个伏尔格勒的药店可能就只有那一株库存,而且价格极其昂贵,我根本买不起。那天,我刚好在街上看到……看到珂尔薇医生买下了它……”
她的声音带着懊悔:“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接头时间临近,我找不到其他获取圣血苔的途径,就……就一时糊涂,想着先把东西偷到手,完成接头任务再说……没想到……”
她再次低下头,后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房间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壁炉的火光跳跃着,映照着瓦莲京娜局促不安的脸。
洛林看着眼前这个为了任务不惜铤而走险、甚至沦落到偷窃地步的年轻特工,心中五味杂陈。他沉声道:“先坐下吧,这里相对安全。我们需要知道‘约顿海姆’计划的一切,以及……其他失联人员的下落。”
壁炉的火光在瓦莲京娜稚嫩却写满紧张的脸上跳跃,她翠绿色的猫眼扫过面前三位来自祖国的“大人物”,深吸一口气,开始汇报那足以撼动两国格局的情报。
“‘约顿海姆计划’……”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叶塞尼亚帝国目前正在执行的最高等级机密。其核心目的,根据我们拼凑出的信息,是为了制造出能够对抗……甚至摧毁我国最强机甲‘阿波菲斯’的终极武器。”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我们牺牲了多条线报,才勉强确定,‘约顿海姆’基地的大概位置,位于叶塞尼亚帝国极北之境,一片被称为‘永冻荒原’的无人区深处。”
瓦莲京娜继续说道,语速加快。
“他们似乎……并非从零开始研发。根据一些零星的、未经证实的消息,他们可能在那里挖掘到了一个前文明的古代遗迹。他们正在试图挖掘并解析那些远古遗物,从中获取超越现代科技的力量。”
这时,一直强压着担忧的唐吉诃德少校忍不住开口:“瓦莲京娜……告诉我,桑丘他怎么样了?你知道他的下落吗?桑丘是我多年的战友,和你一样都是潜伏进叶塞尼亚帝国境内的间谍,他怎么样了?”
听到“桑丘”这个名字,瓦莲京娜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双翠绿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捂住了嘴,压抑的呜咽声,泪水迅速蓄满了她的眼眶,然后大颗大颗地滚落。
“呜……桑丘叔叔。他就是为了进一步确认‘约顿海姆’基地的具体位置和内部结构……我们的人行动太过频繁,引起了宪兵的警觉……结果所有的情报站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摧毁……好多人都被抓了。”
她用力抹了一把眼泪。
“桑丘叔叔……他为了掩护我。让我带着最关键的情报逃出来……他自己留下来断后……被宪兵队的人包围……抓走了……”
她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不住地抖动。
唐吉诃德如遭雷击,庞大的身躯晃了一下。
想不到他最好的兄弟,已经落入了敌手,生死未卜。
洛林沉默着,他理解唐吉诃德的痛苦,但他必须保持冷静,抓住核心。
他待瓦莲京娜的哭声稍缓,用尽可能平稳的问道:“瓦莲京娜,现在,告诉我,叶塞尼亚究竟想利用那些远古遗物,研究出什么样的武器?任何细节都可能至关重要。”
瓦莲京娜用力吸了吸鼻子,用袖子胡乱擦干眼泪。
她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着洛林,努力回忆着:“具体……具体是什么样的武器或机甲,我们没能探查清楚。对方的保密级别太高了……但是,我们牺牲的同僚,在最后传出的模糊信息中提到过一个词……是那个计划中正在研发的机甲的代号……”
她深吸一口气,清晰地说出了那个充满不祥意味的代号:
“【风车】。”
她说完这三个字,低下了头:“这……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关于‘约顿海姆’计划的全部情报了。对不起……我们知道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