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和里出来,日头已然西斜。
伴随辎车车轮的滚动,王苍宽大的背脊靠在车厢上,心中如是想道。
这就是世家大族的生存方式吗?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家与我家是姻亲,他家祖上又与你家是举主与被举者的关系,而我又与另外一家是乡党。
这样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下,姻亲便是最可靠,也是最省力省心的方式之一。
所以,我成香饽饽了?
何氏与马氏都想靠女子来拉拢自己?
不过,王苍知道,这种拉拢还是有区别的。
先说何氏。
因为何艳成为皇后的缘故,家族刚刚开始显贵,一众亲族借着外戚的身份,拿到了一个不错的官职。
可正是因为他们刚成为外戚,身份地位就如同浮萍一般,无甚根基,触手也没伸到地方州郡去,只能在内外朝打转。
而自己,显然就是他们想要培养,并且伸出去的触手之一。
不过,因为何丽君的缘故,导致何艳错估了形势,将自己最重要的筹码,胞妹给丢了出去。
如若让她与何进、何苗等人商议一下,定然不会这样白白便宜自己的。
再说马氏。
本朝初年的六大家族之一,而且还是后族,家中出过明德马皇后。但近几十岁来,马氏名声不显。除开马融做过两千石太守及经学大师外,也就马日磾这六百石的谏议大夫能拿得出手。
但除开马融外,马氏已经几十岁没有两千石的官吏出现了。家族的衰落,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想把马筠嫁给自己,也许是马日磾走的一步险棋吧。
他在希冀自己未来成为三公九卿后拉马氏一把?
想到这里,王苍不知是该说马日磾蠢呢,还是精明呢...
思绪回转,王苍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蔡琰和马筠,又是一阵头大。
本来想靠蔡琰与马日磾拉近关系,方便上门,毕竟蔡琰的父亲蔡邕曾与马日磾一同修史。但王苍忘记了,他的夫子裴虔曾经是马融的弟子,故而有了前面那一出。
至于马筠跟过来的原因,照她自己的话来说,是想去看看蔡琰家里的情况。
可是之前用饭时,蔡琰说自己家就在她家对面。这位女史所来,看来是塞翁之意不在酒了。
想到这里,王苍又瞥了对面二女一眼,而后缓缓说道:“马女史,你父先前饮了不少酒。”
“酒后说的那些话,应是酒后失言,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马筠闻言一愣,没想到阿翁赶着趟把自己送到这人口中,这人还不爱吃?
难道是嫌自己丑?
心中愤懑,马筠娇哼一声,扭过头与蔡琰窃窃私语去了,没有搭理王苍。
由于路程不远,辎车没驶多久就到了王苍的家宅外。
一下车,马筠的神色就变得难看起来。因为,眼前诸多女子,竟然都不比自己差不多!
甚至还有几个看着年纪不大的,比何皇后和王美人还要美丽些!
另外一边,王苍的家宅前,侨儿早早收到消息,知道自己家中又要添一名姐妹,心中虽有喜意,但更多的是无奈...
但作为年纪最长的女眷,她还是收敛表情,领着众女来到院门外迎接王苍。
瞧见马筠的难看神色,侨儿心中哪里还不知道此女心中所想,上前拉住马筠的手笑道:“好一个如此娇俏的可人儿~”
“瞧这身段儿,真是羡煞旁人。瞧这小手,可比我这老妇白净得多哩。再看这腰臀,是个能生稚儿的...”
“啧啧啧...”
马筠本以为众女来此是为了给自己来一个下马威,毕竟在宫内,这种事情也见过不少。
但她没想到,眼前这婢女打扮的女子上来就是一顿夸,给她羞得脸色通红。
什么好生稚儿!这都是什么!!!
“马女史,既然到了吾家院门前,不忙的话,进去喝碗热汤吧。”
马筠此刻正是迷糊的时候,听到王苍这般说,略作挣扎后,被侨儿连拉带夸的给“请”了进去。
待众女消失在院门处,荀攸面色平静的来到王苍近前,低声问道:“主公,可是要在宅中...”
说着,荀攸用手在自己的脖颈前虚划一下。
“此事说来话长...”
“延寿,你来驾车,去庄子那里看看。”
“典韦,你和宋宪守好家宅。”
“文若,我等车上说。”
“唯...”“唯...”
由于只有一日时间休沐,王苍明早还要进宫,此刻已是下午,来回庄子一趟又要两个时辰,故而与荀攸的交谈只能边赶路边说了。
“主公,你说马公想让其女嫁给你做正妻?”辎车上,荀攸面色古怪的看着王苍说道。
王苍苦笑几声,无奈的回道:“先有何氏,现又有马氏。怕不是日后又要来个曹氏、袁氏、刘氏...”
“万一主公未来尚公主呢?”
“哈哈哈,文若,你也学会打趣人了。”
王苍大笑几声,而后收敛表情,问道:“先前取了六百金出来,目前家中还有多少财货可用?”
荀攸虽然不管钱粮,但他管王贺与枣祗,知道钱粮的大概取用与支出,没有多想,回道。
“先前还有七千余金,今日一次支出了六百金。加上这段时间的人吃马嚼,吃穿用度都耗费不少。”
“不过,这些零碎的可以忽略不计,主要耗费还是用在买驴上。”
“这几日来,拢共从洛阳周边收驴两万两千余头,一头壮驴差不多用了千钱上下,拢共耗费了一千三百余金。”
“目前的洛阳周边,除开主公说的王姓商贾那里之外,其他商贾手中的壮驴尽数买下,现养在庄里。”
“是以,金饼还剩下不到五千金。”
这时,前面驾车的王延寿忽然插话,声音从车厢前方传来:“主公,荀君所言稍差,库中还有四千九百七十九金,五铢还有六十多万钱。加起来,拢共还有五千余金,比预想的稍多些。”
话落,荀攸冲着前方作揖行了一礼,说道:“王君所言甚是,攸失语了。”
王苍表面摆手笑道:“这等小事,文若无须放在心上。”
心中想的却是:延寿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心思还是很细腻。他一个不怎么识字的武人,想记住这些,看来这段时间是下了功夫的。
只是,这两万多头壮驴确实得快些出手,多养一日就多一日的草料花销。如今钱财快要见底了,刘宏这老小子,怎么还不开始飙车?!
不过,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马上就被王苍给掐灭。
心中还自嘲道:呵,这算不算是,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的汉代卖驴郎?
王苍对面,荀攸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开口劝道:“这壮驴不如马,甚至不如骡,难以卖出高价。”
“虽说主公认为其未来的价格会居高不下,但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先前曾听主公言,一匹云中的良马,只要五千钱。可在转手后,便能卖到二十万钱的高价!”
“这些日子,攸多次去马市,发现就连不如我等日常所骑的马匹都要十几万钱。”
“攸窃以为,不如吾等扶持些商贾,从主公家乡弄些良马到洛阳来贩卖。”
王苍闻言,仔细的想了许久。
不是他不敢做马匹生意,而是洛阳到云中郡有一两千里,马匹的损耗和食料开销会非常大。
加之没有几年,太平道便会起事。未来这上千里的路途中,更是会出现不少流寇、强人来劫略他们这些贩马的马商。
但想到云中的秦阳和王泽,又想到自己走时让他们招徕的两千流民,觉得事情亦有可为。
秦阳负责云中,王泽负责护卫商队安全。两千义从一分为二,也可使秦阳不会一家独大。
而且贩马确实是暴利,王苍记得,未来的大耳朵起家,也曾受到马商的资助?
想明白这些,王苍缓缓开口道:“鸡子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吾认为,此事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