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麦克的疑问,瓦尔莱塔犹豫着,向后退了几步,脸上的表情转变成讨好的笑:
“没有呀,瓦尔莱塔也很感激喧嚣马戏团的一切。在这里……呃,很愉快。”
瓦尔莱塔顿了一下,绞尽脑汁,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就算瓦尔莱塔没有登台表演,也得到了一点点食物和水。”
这倒是实话,瓦尔莱塔以前所在的流浪马戏团,可是为了一个节目,就能禁止瓦尔莱塔吃任何食物。
如果不是流浪马戏团的其他孩子看不下去,偷偷给瓦尔莱塔送了点吃的,她说不定真会被饿死。
喧嚣给予瓦尔莱塔的吃食很少,但再少也比完全没有好一点点。
“不,不。”
麦克注意到瓦尔莱塔退后的脚步,摇头,
“不,瓦尔莱塔,你的回答和我以前想象的没区别。可,可我现在觉得,你说的不是真心话。”
瓦尔莱塔摇头,“瓦尔莱塔说的就是真心话。”
爱丽丝看着这一幕,忽然道:“告诉他吧,瓦尔莱塔,你不用担心因为说了不好听的话而被殴打嫌弃。”
“发表自己的真实感受,本来就是生命应有的权利。”
眼见着瓦尔莱塔意动,麦克不知道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他询问喧嚣员工对喧嚣的真实看法,居然还需要爱丽丝一个外人的帮助。
到底是什么封住了他们的嘴,让所有人众口一词,构建着一个快乐而又地狱的地方。
“瓦尔莱塔来喧嚣马戏团的时间不怎么长,麦克。”
瓦尔莱塔弱声弱气,
“你如果要问瓦尔莱塔的意见,瓦尔莱塔只能说喧嚣是一个挺能赚钱,条件不错的马戏团。”
“瓦尔莱塔以前在麦克斯的马戏团时,见过同伴们吃穿都寒酸至极。有时,大家早上连杯热水都没有,能啃一点冷面包都算昨日的效益好。”
“对比起来,喧嚣的物质条件的确比麦克斯的流浪马戏团要好太多,帐篷也厚实挡风。”
瓦尔莱塔声音更低了,
“但,喧嚣有着吞噬所有人快乐的能力。”
“伯纳德很会赚钱,太会赚钱了。想来也是,听说喧嚣马戏团是和某位贵族签过契约书的,如果不能保持巨额盈利,好不容易扒上的大树,就会抛掉马戏团。”
“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这里的竞争氛围,比瓦尔莱塔待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更要浓厚。”
“竞争……氛围?”
麦克有点不明白。
瓦尔莱塔看了看爱丽丝,鼓起勇气说着她模糊的感受——
“对,竞争,所有人都在拼命研究新的节目,都在想好点子,都在争夺上台的机会。”
时常采购各种原料,对自己精益求精的麦克更不能理解了:
“杂技演出本来就是要不断创新才能维持人群的新鲜感。”
“伯纳德的要求……不算是很过分吧?我也在私底下实验各种新事物,运用到表演中。”
瓦尔莱塔嘴笨,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只好举了几个例子:
“唉,瓦尔莱塔也知道演出要创新,但,但伯纳德可以为漂亮的娜塔莉置办模样精致的演出服装,也会无视没用的穆罗衣服是补丁接着补丁,拼成的过时西装。”
说到娜塔莉的新衣服,瓦尔莱塔眼里闪过一丝艳羡,与微不可察的嫉妒,
“还有,瑟吉多么残忍啊,就因为他演出演得好,人气高。无论瑟吉做了什么,他永远可以站上舞台,光彩夺目。”
“相反,人气下滑的裘克立刻被剥夺了曾经的优待,不得不更勤勉的为马戏团做点其他的事。”
“成功站在舞台上的人获得一切,心想事成。没有表演机会的人就只能干点杂活,锯木头,扎帐篷,或者在冰天雪地的时候外出跑腿。”
瓦尔莱塔委屈道,
“还有瓦尔莱塔,瓦尔莱塔连这些都做不到,什么忙都帮不上,就,就惹了伯纳德不痛快。”
“伯纳德让瓦尔莱塔滚出喧嚣,冷静几天再回来。那个时候瓦尔莱塔觉得天塌了,伯纳德未必会让瓦尔莱塔回来了。”
“一个马戏团的演员被抛弃?!那这个演员该何去何从?该怎么活下去呢?”
说到这里,连一向安静有耐心的瓦尔莱塔都变得激动。
她不是没有怨言,是不敢有怨言。
揭开那张假面,瓦尔莱塔对喧嚣马戏团,更多的是憧憬和敬畏,她从未融入过喧嚣。
“这是马戏团的规矩,可伯纳德执行的太残酷,太彻底了。”
瓦尔莱塔激动道,
“麦克斯虽然穷,好歹也会给每个员工一点点机会。就算他差点饿死瓦尔莱塔,至少也帮瓦尔莱塔策划过新节目。”
“可瓦尔莱塔在喧嚣受到了绝对的冷待,绝对的无视!”
“每个人都忙着表演,在压力下团团转动。伯纳德将马戏团古来已久的规矩,贯彻到骨子里!”
马戏团的人生活肯定苦,因为这个世道没钱的人都活得很苦。
议会老爷们忙着赚大钱,忙着把大不列颠变成日不落帝国。
是啊,日不落了,太阳一直挂在天上,民众们都快烤死了。
人心都是肉长的,无论多么严苛的规矩,实际上都有着给生命留下的缝隙。
马戏团就是社会规矩下的一道缝隙,用残疾和丑陋,在宗教氛围浓厚的世界偷偷苟活。
团里面的人互相称为同伴,称为家人,直呼团长名字,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抱团取暖。
“前段时间,瓦尔莱塔收到了以前马戏团里同伴的来信。”
瓦尔莱塔有些哽咽,
“麦克斯终于赚到了一点钱,他难得大方的请所有人喝了点葡萄酒。”
“以前的同伴在信里抱怨,说麦克斯打算让她负责今年的压轴演出,她快忙疯了。”
“可是瓦尔莱塔在喧嚣,在这么大,这么漂亮,这么辉煌的喧嚣……甚至没有登台演出过。”
“待遇一落再落,甚至连帐篷都不让瓦尔莱塔住了。这是麦克斯都没做过的事。”
“瓦尔莱塔讨厌这里,伯纳德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他堵死了那些缝隙,那些好不容易能让人喘口气的缝隙!”
适当的竞争有利于发展,过度的竞争,让马戏团这个本该是特殊人群抱团取暖的地方,逐渐扭曲。
瓦尔莱塔说:
“好想麦克斯啊,这里不是瓦尔莱塔的家,这里不是任何人的家。”
“瓦尔莱塔只看到了在拼命竞争上台机会的对手,看不到会在瓦尔莱塔被赶出去时,跟上来的家人。”
麦克脸色惨白到吓人,他终于无法辩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