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才子,你算完了没有?”程少商催促道,“再算下去,天都黑了!”
“此非算学,乃格物之学!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岂可儿戏!”袁善见梗着脖子反驳,只是脸上没什么底气。
“哎呀,实践出真知嘛!”程少商不耐烦地摆摆手,“老祖宗说了,别怕失败,大胆尝试!炸了就炸了,反正这铁疙瘩是我从霍将军的废品堆里捡来的,不要钱!”
霍不疑:“……”
他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库房方向。那里头堆着的,可都是他从军械司淘汰下来的精铁。
另一边,楼垚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检查着“飞天雷”的底座。他身边,站着他的新妇,何昭君。
何昭君如今也是一身方便行动的窄袖胡服,长发高高束起,英姿飒爽。
她原本是看不上楼垚这副文弱样子的,可自从进了这格物学院,她眼睁睁看着这个原先在她面前话都不敢大声说的男人,在面对那些瓶瓶罐罐、图纸零件时,眼里能放出光来。
他会为了一个数据的精准,不吃不喝算上一个时辰;也会因为一次实验的成功,像个孩子一样手舞足蹈。专注的男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尤其是在经历了肖世子那档子事之后,何昭君更是后怕不已。
若不是程兰筠提点,她何家满门,怕是已经成了肖家谋逆的垫脚石。
想通了这些,她再看楼垚,便觉得这人虽然性子软了些,但胜在踏实、安稳。日子嘛,不就是图个安稳。
“阿垚,你再看看,这底座稳不稳当?”何昭君开口,语气是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和。
“嗯,昭君放心。”楼垚抬起头,冲她笑了笑,“我用老祖宗教的法子,算了三遍,这个角度最稳。”
他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看着有点傻气,但很干净。
何昭君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她“嗯”了一声,移开了视线,脸颊有点发烫。
“咳咳!”程少商在一旁看得直乐,故意清了清嗓子,“我说你们俩,差不多行了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注意点影响!旁边还有个被废了的太子殿下看着呢!”
众人闻言,都朝一个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树荫下,摆着一张太师椅,大皇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手里捧着个瓜,一边啃,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他们这群人“胡闹”。
他身边,大皇子妃正拿着个小银勺,小口小口地吃着一碗冰镇的绿豆汤,神情很是惬意。
自从自请废了太子之位,来了这格物学院“镇宅”,大皇子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不用再被逼着学那些治国安邦的大道理,也不用再应付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在这学院里四处晃悠,看看这个,瞧瞧那个,日子过得比当太子时舒心多了。
“看我作甚?”大皇子啃了口瓜,含糊不清地说,“你们继续,继续!本……我就是一看热闹的。”
他现在连“本王”的自称都省了,彻底放飞了自我。
程少商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举起手里的火折子,对众人喊道:“都退后!我要点火了!一!二!三!”
她把火折子凑近引线。
“嗤——”
引线冒出一股白烟,火星子顺着麻线,飞快地朝那铁疙瘩窜去。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
袁善见更是紧张地攥紧了手里的册子,嘴里念念有词:“……风速三,湿度五,筒身微斜,力道应是……向上七分,偏东一分……”
“砰!”
一声闷响。
那铁疙瘩晃了三晃,屁股底下喷出一股浓烟,然后……就没然后了。
它非但没飞上天,反而在原地打了个滚,歪倒在地上,像个喝醉了酒的胖子。
引线烧完的豁口处,还“滋滋”地往外冒着黑烟,散发出一股呛人的硫磺味。
全场一片寂静。
过了好几秒,程少商才“啊”了一声,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堆废铁。
“失败了?”
“噗——”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笑声就像会传染一样,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大皇子笑得最夸张,手里的瓜都掉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嫋嫋……你这个……这个‘飞天屁’……可真是……闻所未闻啊!”
程少商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又羞又气。她跺了跺脚,叉着腰,冲着那堆废铁喊:“笑什么笑!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下次肯定能成!”
袁善见也松了口气,一边笑,一边还不忘在小册子上记着:“飞天雷初试,败。缘由:推力不足,或因火药受潮……”
霍不疑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他走上前,踢了踢那个还在冒烟的铁疙瘩。
“火药的配比,或许可以再调整。”他说。
就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一个清越的女声从院门口传来。
“都聚在这里做什么?这么热闹。”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程兰筠正站在月亮门下。
她今天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常服,戴着那副标志性的琉璃眼镜,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她身后,跟着宣皇后。
宣皇后今日穿得也很素净,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她看着院子里这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眼中满是欣慰。自从霍家的案子了结,她便想自请废后,去为那些冤死的故人祈福。
可文帝怎么也不同意,只说这中宫之位,永远是她的。
她拗不过,便也只能这样。好在,她时常可以来这格物学院走动,看看嫋嫋,看看这些孩子们,心里也能得些慰藉。
“老祖宗!”程少商一看见程兰筠,立刻像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开始告状,“他们都笑我!”
程兰筠推了推眼镜,看了一眼地上那坨黑乎乎的东西,又看了看笑得前仰后合的众人,语气没什么起伏。
“哦,”她说,“是挺好笑的。”
程少商:“……”
她感觉自己的心被扎了一箭。
宣皇后笑着摇了摇头,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食盒,递给程少商:“好了,别气了。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新做的杏仁酪,冰镇过的。”
程少商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所有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她欢呼一声,接过食盒,迫不及待地就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