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晨王府侍卫,如狼似虎地押着两人进来,一人是那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另一人则是面目狰狞的靖王府管事。
两人被粗暴地按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殿内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蜷缩在地的小太监身上。
他像一片风中的落叶,抖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陛……陛下……”
他声音尖细,带着哭腔,
“奴才……奴才是靖王府的人。”
“今日,靖王殿下……命奴才将这盒点心送去晨王府。”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嘱咐。
“王爷说……雍王喜爱精美点心,直接送去雍王府太过明目张胆,不如借晨王府的手转送。”
“他说……晨王定会将点心转给雍王。”
“如此一来,雍王中毒,晨王必定难脱干系。”
这番话,条理清晰,将一个恶毒到极致的连环计展现在众人面前。
李景庭的脸色,已经看不出任何血色。
不等众人消化这惊天的阴谋,那靖王府的管事便磕头如捣蒜,用一种认命的、嘶哑的声音接过了话头:
“陛下,奴才……奴才是靖王府内院管事。”
“那断肠散……是……是王爷亲自命奴才,从城西黑市买来的。”
“买回来后,他……他屏退左右,在书房里,亲手……亲手将毒药下进了那盒桂花糕里。”
管事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铁锤,砸在李承渊的心上。
“他让小太监去送,等小太监回来复命后,王爷便立刻传唤奴才,命奴才……将小太监带到后巷灭口。”
“奴才……奴才正要动手,晨王府的人就……就突然出现了,将我二人当场拿获。”
证词完毕。
李承渊睁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他平日里信任有加的管事。
他没有求饶,没有怒吼,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
他没想到,这个他一手提拔的心腹,竟然连一丝酷刑都未受,就将他所有的谋划,连同他最后的生机,一同出卖了。
那不是背叛,那是……绝望。
李景庭的目光落在李承渊身上,那目光里不再有愤怒,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与悲哀。
“你……还有何话说?”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承渊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甚至挺直了跪拜的脊背,脸上露出一抹凄凉的笑。
“父皇,儿臣想杀的,从来不是三哥。”
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
“是李承越。”
“儿臣不明白,为何他不过是出生时,恰逢天朗气清,就成了什么‘祥瑞之子’?”
“我们这些为了天盛江山,在朝堂上殚精竭虑、在边疆出生入死的皇子,竟都比不上他一颦一笑,在父皇您心中的分量。”
他抬起头,直视着御座上的父亲,眼中是积压了多年的怨怼:
“父皇,您……可真是偏心啊!”
李景庭的身子微微一震,难以置信地问:
“就因为如此,你就要杀了他?”
“对!”
承渊斩钉截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的疯狂,
“我就是看不惯他!”
“他除了喝酒,什么都不会!”
“凭什么?凭什么您要把他宠上天!”
他向前膝行一步,几乎是嘶吼出来:
“父皇!您以为只有我吗?”
“放眼望去,您的儿子们,谁不希望他死!”
“这一切,都是您造成的!”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德妃的哭声都停了。
良久,李景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尽的苍凉。
“哎!……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朕虽然是皇帝,却也是你们的父亲啊!”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在回忆过去。
“越儿身有祥瑞,又是皇后嫡出,更是朕最小的孩儿。”
“朕多疼他一些,难道不应该吗?”
“你说他只会喝酒?”
李景庭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利剑出鞘,
“那我问你,当初是谁不动声色,揭穿了贾文在水中下药,阻止了一场波及京城的瘟疫?”
“又是谁,在今夜,抓住了你要灭口的人,让你罪证确凿,无可抵赖?”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御阶,俯视着已经面如死灰的李承渊,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审判:
“谁看不起他,谁才是真正的愚蠢!”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
“二皇子李承渊,残害手足,罪无可赦!”
“废为庶人,终身幽禁皇陵,为先帝守灵,为天盛祈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两个抖如筛糠的证人:
“至于这两个……拖下去,乱棍打死!”
“陛下饶命!王爷饶命啊!”
小太监和管事的哭喊声凄厉无比。
李承渊却闭上了眼睛,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李景庭疲惫地挥了挥手,转过身,不再看那被拖走的身影。
御林军如狼似虎地将李承渊等人拖拽出去,哭喊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满殿的死寂,和一个父亲孤独的背影。
甘露殿内,烛影摇红,将一个孤寂的身影拉得老长。
李景庭伫立窗前,月光洒在他肩上,却暖不了他心中的寒意。
一滴泪,终于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顺着脸上深刻的纹路,无声地没入衣襟。
“父皇。”
一个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李景庭猛地一惊,慌忙抬袖拭去泪痕,转身时已恢复了帝王的沉稳。
是晨王李承越,他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那里,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影。
“越儿,你怎么来了?”
李景庭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李承越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那委屈的模样,像一只受伤的幼兽。
“父皇……儿臣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皇兄们……都想置我于死地?”
他抬起头,眼中水光闪烁,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决绝:
“父皇,以后……还是别那么疼儿臣了。”
李景庭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他走上前,抬起那只曾批阅过无数生死奏折的手,轻轻放在李承越的头顶,温柔地抚摸着。
“傻孩子,”
他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与疼惜,
“你没有错。”
“父皇疼你,天经地义。”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那轮孤月,悠悠道:
“错的,是这帝王家。”
“是那把龙椅,它太诱人,也太过冰冷,足以让最亲密的兄弟,变成最可怕的仇敌。”
“它让他们失去了心智,也失去了……人性。”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儿子脸上,眼神变得郑重而深远:
“所以,你不必为此困扰。”
“你只需记住,在这吃人的地方,守住本心,做到问心无愧,比什么都重要。”
李承越静静听着,眼中的水光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他深深一揖,动作沉稳有力:
“儿臣,记下了。”
“去吧,夜深了,回去歇着。”
李景庭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去满身的疲惫。
“是,父皇也请早些安寝。”
李承越再拜,转身,步伐沉稳地退出了大殿。
李景庭站在原地,目送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的黑暗中。
他缓缓转身,重新望向那轮明月,只是这一次,他的眼中不再只有泪水,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