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凑近两步,借着月光和手电光,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大儿子那醉态可掬的模样,然后竟然用一种极其不着调的、仿佛在集市上评论牲口的语气,啧啧有声地对孙玄说道:
“哟!玄子,行啊你!这大晚上的,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绑回来一头这么肥实的猪啊?看着分量可不轻!”
“……”
孙玄当时就愣住了,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话是从他那一向严肃、甚至有些古板的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绑回来一头猪?还说肥实?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挎斗里人事不省的大哥,又看了看眼前脸上带着戏谑笑容的父亲,一股荒诞感油然而生。
他感觉,自从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孩子们也渐渐大了之后,自己这位老爹,似乎是越来越……放飞自我了?
以前那个不苟言笑、规矩大的家长形象,正在逐渐崩塌,变得越来越不着调。
孙玄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感觉额头上有黑线滑下。
他没好气地对着自己这位“顽童”父亲说道:“爹!您老眼神真好!这‘猪’确实挺肥实。
那……既然认出来了,您老人家能不能搭把手,把这头‘猪’给扶到屋子里去?这外面快冻死人了!”
他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带着点吐槽的意思。
没想到,孙父闻言,竟然真的点了点头,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模样,把手电筒往孙玄手里一塞,摩拳擦掌地就朝着摩托车走了过来。
然后孙父就对孙玄说道:“玄子,跟着你爹好好学学,我给你大哥醒醒酒。”
孙玄听见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心想老爹虽然嘴上不着调,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只见孙父走到挎斗边,并没有去解绳子,也没有去搀扶,而是俯下身,抬起那只布满老茧、粗糙有力的大手。
对着孙逸那因为醉酒而泛红、甚至有些浮肿的脸颊——
“啪!啪!”
干脆利落地就是两个大耳刮子!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孙玄甚至感觉自己脸颊旁的空气都跟着震动了一下,替大哥觉得脸疼!
“哎呦!” 原本烂醉如泥、鼾声微微的孙逸,猛地吃痛,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睁开了眼睛,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惊恐和尚未完全清醒的醉意。
他捂着脸,完全没搞清楚状况。
就在这时,孙父中气十足、带着一家之主威严的吼声在他耳边炸响:
“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我滚下来回房睡觉去!怎么?还等着你老子我背你啊?!”
奇迹发生了!
孙玄目瞪口呆地看见,刚才还软得像一滩烂泥、需要他用绳子捆着才能固定住的大哥孙逸,在挨了两巴掌、又被吼了一嗓子之后,仿佛被按下了某个开关!
他先是激灵灵打了个冷颤,醉意朦胧的眼睛里迅速恢复了一丝清明(或者说,是被吓醒的),然后手忙脚乱地、极其麻利地开始解自己身上捆着的绳子!
那动作,虽然还有些笨拙和摇晃,但绝对不是一个烂醉之人能做得出来的!三下五除二,绳子就被他解开了。
然后,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出了挎斗,双脚落地时虽然踉跄了一下,但愣是站稳了。
他看都不敢看自己父亲一眼,低着头,含混不清地说了句:“爹……我……我回去睡了……”
然后,就像后面有狗撵一样,三步并作两步,歪歪扭扭却又速度极快地冲进了他和吴红梅住的东厢房,“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挨打到跑回屋,总共不到一分钟。
孙玄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父亲塞过来的手电筒,整个人在寒冷的夜风中彻底凌乱了。
他看看大哥消失的房门,又看看一脸“搞定收工”表情、拍了拍手的父亲,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自己的大哥刚才到底是真醉得不省人事,还是……只是在装醉?
或者说,父亲的这两巴掌和一声吼,具有某种神奇的、专治各种醉酒的“醒酒”功效?
孙父看着大儿子“乖巧”地回了房,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慢悠悠地把院门闩好。
他走到还在发呆的孙玄面前,拿回手电筒,语气恢复了平常,仿佛刚才那个“绑猪”、“扇耳光”的人不是他一样,淡淡地说道:
“行了,别傻站着了,赶紧回屋睡觉去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说完,他也不等孙玄回应,自顾自地背着手,嘴里居然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调,迈着悠闲的步子,回自己屋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孙玄一个人,在冰冷的月光下独自凌乱。
寒风一吹,他猛地打了个喷嚏,这才从巨大的荒谬感中回过神来。
他摇了摇头,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觉今晚的经历简直比小说还离谱。
他顿感,在这个家里,三个成年男人里面,好像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是思维正常、行为稳健的。
当然,明熙和佑安那几个小家伙还小,暂时还不能算作男人,他们的“正常”与否还有待观察。
“唉……”孙玄长长地叹了口气,也顾不上去深究父亲和大哥这诡异的互动模式了。
此时的夜晚是真的冷,站了这一会儿,手脚都快冻僵了。
他搓了搓手,又哈了口热气,赶紧小跑着回到了自己和妻儿温暖的房间。
脱掉冰冷的外衣,钻进早已被妻子叶菁璇睡得暖烘烘的被窝,听着身边儿女均匀的呼吸声,孙玄那颗被父亲和大哥搞得有些错乱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管他呢,只要家人平安喜乐,父亲偶尔不着调,大哥偶尔需要“物理醒酒”,或许……也是这个家另一种独特的温馨吧?
带着这个有点自我安慰的念头,孙玄也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天色刚蒙蒙亮,冬日的晨曦透过窗纸,给堂屋里带来些许清冷的光线。
孙玄坐在饭桌旁,正就着咸菜,小口喝着碗里热乎乎的小米粥。
孙母和叶菁璇还在厨房里忙活,孩子们也还没醒,堂屋里暂时只有他和刚起床的孙父。
就在这时,东厢房的门帘被掀开,孙逸揉着惺忪的睡眼,脚步有些虚浮地走了进来。
他显然还没从昨晚的宿醉中完全恢复过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皮也有些浮肿,一脸萎靡不振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