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五年(622年)七月,大唐王朝正经历着内忧外患的严峻考验。 当朝廷的注意力被河北战事所牵动时,荆州方向的迁州(今湖北房县一带)骤然传来噩耗,别驾邓士政悍然反叛,刺史李道彦遇害,州城沦陷。
这场并非起于草莽,而是源于州郡副贰的权力反噬,赤裸裸地揭示了唐朝初年中央与地方豪强之间的深刻矛盾。就在帝国的疆域核心突生动荡,长安为之震动之际,从遥远的岭南却传来了截然不同的消息。
七月二十日,隋旧臣、汉阳太守冯盎在岭南的帅府中,接到了大唐行军总管李靖发来的檄文。
此时的大唐,已基本平定中原,正逐步收拢隋末散落的地方势力。李靖受命经略江南与岭南,他所发布的这道檄文,并非一味征讨,更是恩威并施的招抚令,既陈述天下一统之势不可逆,也承诺归顺者保其爵禄、安其士民。
冯盎,其家族世居高凉,乃岭南第一大豪族。他是冼夫人之孙,在隋末乱世中凭借家族威望与个人能力,控驭五岭以南二十余州,自号“总管”,俨然是岭南的实际统治者。其人虽雄踞一方,却深受祖母忠君爱国之训影响,心中常存“拱卫华夏、不裂土自王”的信念。
收到檄文当夜,冯盎召心腹将领于帐中商议。烛火摇曳中,一副将进言:
“唐廷初立,中原未靖,其力难达岭表。明公坐拥二十州,地广于汉初赵佗,何不称王自立,成南越之业?”
冯盎沉吟良久,抚案正色道:
“吾家世居岭南五世,牧守皆出我门,富贵已极。祖母尝教:勿负国家,勿轻启战端。今若割据,是陷百姓于兵火,令先人蒙羞。岂可效赵佗,为一己之名裂我华夏!”
众将闻言肃然。见主公主意已定,遂齐声应道:
“愿从明公之志!”
冯盎于是顺应大势,率所部归降。唐朝将其辖地划分为高、罗、春、白、崖、儋、林、振八州(高州:今广东高州一带;罗州:今广东化州附近;春州:今广东阳春地区;白州:今广西博白县境;崖州:今海南海口北部;儋州:今海南儋州市;林州:后改绣州,今广西桂平市南;振州:今海南三亚崖州区)。
冯盎决定归顺的喜讯传到朝廷,长安皇城的太极殿内,一场关于如何安置这位岭南枭雄的朝议正在进行。
兵部尚书杜如晦手持奏报,率先出列:
“陛下,李靖将军檄文已至冯盎手中。岭南二十州归附在即,然冯氏世代经营,根深蒂固。若处置不当,恐生反复。”
户部尚书裴矩持笏附和:
“杜尚书所言极是。冯盎虽称臣,其辖地纵横千里,部众数万。依臣之见,当分其疆土,析置诸州,以弱其势。”
此时,端坐在龙椅上的李渊微微颔首,却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秦王李世民:
“二郎以为如何?”
李世民跨步出班,声音清朗:
“父皇,儿臣以为不当削弱,反需重抚。岭南道远土僻,若强行分治,必使人心惶惶。不若保全其疆域,授以总管之职,令其继续镇抚。冯盎既明大义来归,我大唐当示以宽仁,使天下观望者知:顺者得安,逆者方诛!”
殿中一阵低语。太子李建成见状,亦上前奏道:
“二弟之言虽善,然冯盎在岭南一呼百应,若授以过大权柄,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李世民从容应对道:
“太子所虑周详。故儿臣建议:可将其地析为八州,仍由冯盎总管,另设刺史佐理民政,军政权既统且分。再赐以国公显爵,使其荣宠备至,则必感恩图报。”
李渊抚须沉思片刻,终于展颜笑道:
“善!就依秦王所奏。冯盎既以诚来归,朕当以诚相待。擢其为高州总管,封耿国公,岭南八州军政仍由其统摄。”
十余日后,大唐册封使团旌旗南指,抵达冯盎驻节之地。宣诏台设于高州校场,黄罗伞盖下香案巍然,岭南诸部酋长、俚汉兵将万余人肃立广场。
当三通鼓响,紫袍使者展卷朗声:
“制曰:咨尔冯盎,世笃忠贞,保境安民。今顺天应时,率土归唐,朕心甚慰。特授尔为使持节、高州总管,督高、罗、春、白、崖、儋、林、振八州诸军事,封耿国公,锡以金册,永镇南疆。钦此!”
声震云霄的宣诏声中,冯盎整肃衣冠,北望长安行三跪九叩大礼。其麾下大将宁长真低声感慨:
“昔日赵佗称王岭南,今朝明公受封国公,何其盛也!”
冯盎接过沉甸甸的鎏金印绶,环视在场各族首领,声如洪钟:
“吾冯氏五代镇岭南,今日始得王化正朔。此非盎一人之荣,实乃岭南百万生民之福!自当恪守臣节,永为大唐藩屏。”
翌日升帐,冯盎将唐廷赏赐的三千匹绢帛悉数分赏将士,更命人将《大唐域图》高悬帅堂。其侄冯智戴凝视图上新标注的“岭南道”三字,不禁热泪盈眶:
“伯父,自隋亡以来,岭南终获名分矣!”
冯盎抚剑慨叹:
“昔者祖母谆谆教导‘宜依中华,毋自立异’,今日方知深意。大唐混一宇内之势已成,吾等顺之则昌,逆之则亡。传令八州:自今而后,皆用大唐正朔,行均田律令!”
唐朝未动干戈,便将岭南二十州正式纳入版图,标志着自隋末以来南方割据局面的基本结束。冯盎的识时达变,不仅保全了家族与地方的安定,更推动了国家统一的进程,为“贞观之治”奠定了完整的疆域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