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
车厢内,窸窸窣窣脱下湿衣的声音才落,外面突然炸响一句提醒,听起来是风翎的声音。
苏羡心头一紧,手在衣服里转了两圈都没找到袖口。
她担心是那些那些来历不明的匪徒去而复返,思绪飘飞,手上的动作一不留神又出了错,心头的烦乱更胜。
“出了什么事?”
她一边和襦衣上的系带斗争,稍微拔高嗓音问车外的江涣。
不远处,风翎看着对面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谁知道其中有没有隐藏埋伏。
沈时溪才从惊吓中恢复没多久,出于好奇想看看山崩后的路。刚凑上前就听到风翎煞有介事的警告,急急忙忙朝着马车的方向跑。
跑了两步,她想起匆匆一瞥间,对面车队上旗子的颜色,惊喜叫道:“是我爹的人!”
换好衣服的苏羡与江涣赶来时,就见沈时溪正一本正经地试图说服风翎:“蓝底黑边三角旗,错不了,绝对是我爹派来的人,不会伤害我们。”
此时对面车队已经距离路上那堆尚未清完的黄土碎石很近了,打头的人步下生风,三五步便迈了过来。
来人嗓门洪亮,眼神也不错,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沈、凌二人,向着身后招手:“快!快来!女郎和郎君都在这儿!”
汉子看了看眼前的狼藉,又扭过头喊:“赶紧的,带上家伙来干活!”
一群人突然加入了清路的队伍,话都没说几句,干得热火朝天,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藏着不良居心的。本来已经清出一条窄径的路没过多久便能容马车通行。
“看样子今天还能在关城门前赶到宁昌。”
正在喝水的汉子听到江涣的话,摆了摆手,手背囫囵在嘴边一抹,吞下把两腮填得满满的水道:“不成了。”
“这两日城内宵禁提前了一个时辰,来不及赶回去。家主就是担心这个,才派我们来接应各位,今晚可以先到附近的庄子住下。”
“宵禁提前?”沈时溪归心似箭,懊恼让声调都不自觉拔高几分,“为什么?”
“家主私下悄悄打听过,据说是在查什么敌国的细作……”
宁昌的城门缓缓闭合,年轻的署吏收起这几日看了上百遍的画像,无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
“这人真的会从这儿过吗?这两日天天盯着,眼睛都要瞎了也没见哪个长得像。”
身旁同行的人捶着站久了发涨的腿,应道:“是啊,搞这么大阵仗,要是人家根本没往这儿来——啧啧……”
两人身后年纪稍长的署吏蓦地清了清喉咙,正说话的那人抬眼看见不远处站着几个跟那位大人物一同下来的下巴比鼻孔高的主儿,撇了撇嘴噤声不语。
州衙内,萧承禧呷了一口杯中的茶,嫌弃地放回桌上。
他的视线扫过桌边放着的那张通缉画像,线条粗疏,画像上的人却依旧显出些非比寻常的气质,打眼一瞧倒像是哪位画师笔下的美男图。
袖下的五指已握成拳,萧承禧磨了磨后槽牙,脑中又浮现出那日林鹤堂似笑非笑的脸。
“绥远,画上此人你可眼熟?”
来不及找出破坏祥瑞的真凶,甚至连夜闯栖凤观那人交代出的两个同伙都在洛津消失无踪——
萧承禧恨不得把洛津府尹那张只会堆笑的老脸拍在地上碾两脚,却只能匆忙赶回玉京对着林鹤堂也摆出一副歉疚惶恐的笑。
他虽不清楚为何汇报完洛津之事,林鹤堂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但也只能看一眼下人递过来的画像,恭敬回道:
“林相,下官不曾见过。”
林鹤堂神情淡然地望着他,笑道:“看来你这几年属实春风得意,万两白银在你脑中连道浅印子都留不下——刑部主事三千两,户部主事五千两——是这个价吧?”
萧承禧脊背一僵,正欲开口,林鹤堂却没给他这个机会,唇边依旧挂着永不达眼底的浅笑。
“这都是些小事,”林鹤堂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面,“但你也太马虎了,什么人都敢往朝廷里放。”
汗珠争先恐后地从萧承禧的额角和鼻尖处往外冒,他此时脑子转得飞快,却不敢搭腔。
卖官这事一直是林鹤堂默许的,那些个调令文书有事无事都会从他门口一遭——突然提及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他斟酌着开口:“可是此人不堪用?”
“他死了。”
林鹤堂眼皮都懒得抬,说出的话让萧承禧愈发摸不到头脑。
“准确的说,在京兆府的记录中,他被土匪掳走,下落不明。”
林鹤堂扫了依旧不明所以的萧承禧一眼,大发慈悲地解释:“这两日,我倒是听闻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靖国的齐王去年十二月秘密去了信州,接替了一个死在上任途中的县令身份,堂而皇之地来了玉京,在刑部司门司做主事。才过了一月有余,又被调去了户部,摇身一变成了仓部主事。”
如一颗惊雷落地,萧承禧只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双膝一软,从椅子跪落在地。
“林相……”
萧承禧强忍着耳中嗡鸣开口,林鹤堂做了个让他闭嘴的手势。
“急什么,故事还未讲完。”他慢条斯理地继续,“天有不测风云,他在与同僚一起去邻县时遭遇土匪……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位不幸的主事没了生机时,他在半月前又出现在了洛津,成了一位丝绸商人。”
“绥远啊,”林鹤堂收起了唇边的笑,眼神冰冷,“巧得很,他出现在洛津的时候,恰好是你在的那几日。”
杂乱的叮当碰撞声将萧承禧的思绪拉回,被不慎碰翻的茶盏在桌上骨碌碌转了两圈,终究落在地上实现了粉身碎骨。
茶汤浸湿了萧承禧的衣袖,触感温热,他却因回忆中林鹤堂的眼神打了个寒噤。
桌上的画像吸足了水,墨迹洇开,画中男人的笑像极了嘲讽。
“别管这些了。”萧承禧皱着眉看来收拾狼藉的手下,“有消息吗?”
“五处陆门和两处水门今日都未发现画像上的人。”
萧承禧烦躁地揉了揉额角:“再派几队人出去,把北向的官道野道都盯紧。他要南下回去,宁昌是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