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秦霜想要冲过去救母亲,可她被麻绳捆绑,如何能挣脱?
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胸口血流如注,睚眦欲裂。
“娘没用……可娘也不愿意拖累你……”杨氏面色惨白如纸,眼中尽是绝望。
秦霜泣不成声:“快找大夫啊!快救我娘!救救她啊……”
因守卫反应快,刀子没刺中要害,府医来得又及时,杨氏捡回了一条命,却也伤了根本,此后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是病着的。
秦霜看着病弱的母亲,最终认了命。
这是世上唯一疼她怜她的人了。若她失去了母亲,任天地再大,她也不过是无枝可依、茕茕孑立的孤鸟罢了。
讲到这里时,秦楠握着的茶盏已彻底凉了,寒意由掌心渗入肌骨,冰冷一片。
一时之间,屋子里陷入沉默。
明舒开了口:“丽嫔母亲以死护她,应该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前还发生了事,对吗?”
秦楠苦笑:“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你,是还有桩事,姑姑她喜欢上了一个人……”
燕栩,虎贲校尉,骁勇善战,乃是秦家虎贲军里的佼佼者。
秦霜曾瞒着父亲,找了去外祖父家暂住的借口,女扮男装入军营,想要偷偷建功立业。
燕栩是她的上峰。
燕栩练兵严,秦霜在他手下经常受罚。
挫折磨砺激发了她的韧性,她暗暗发誓:总有一日要打败燕栩,再不许他小瞧了自己。
日复一日之下,秦霜迅速成长,渐渐被燕栩重用。
秦霜骄傲之余,也发现对燕栩的感情已不知在何时变了质。
只是,她喜欢他的事,他一无所知。
而这时,秦霜父亲也发现了秦楠入军营的事,大怒之下,当夜将她带回府。
也是在这一晚,燕栩知晓了她的身份,目瞪口呆。
她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捏,寻了机会逃出府,大大方方地告诉燕栩:“我喜欢你,你若也喜欢我,便来我家提亲。”
燕栩一个七尺男儿,当场满脸通红。
一月之后,东海海盗作乱。
燕栩被封明威将军,领三千精兵出战。
秦霜不管不顾地去送他:“我准备了三坛江南春,等你凯旋,我替你开封庆贺!”
燕栩爽朗一笑,道了声“好”,策马而去。
秦霜大喊:“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可这个诺言,却变成了荆棘,将秦霜的一颗心扎得血迹斑斑。
燕栩没有回来。
他战死在了东海。
得知这个消息,秦霜并不相信,直到她亲眼见到了战亡将士的名录。
“燕栩”二字,刺得她眼前一片血红。
她知道,武将的宿命,要么是建功立业,要么是战死沙场。
燕栩,他死得其所。
但是,那是燕栩啊!是她这辈子第一个、也许也是最后一个喜欢的人啊!
秦霜在燕栩的墓前,开封了三坛江南春,一个人将它们都喝了,酩酊大醉,痛哭一场。
原以为,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
他还来不及喜欢她,便战死了。
但不是。
等她清醒,她在燕栩为数不多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只纸鸢。
纸鸢早已泛黄,骨架却是新的,燕栩的老仆告诉她:“每年少爷都会修一修纸鸢,放上一两回,再当宝贝似的,放进箱子里……”
老仆后面的话,秦霜并没有听清楚。
她耳边嗡嗡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只纸鸢……是她做的。
当时军中比试射箭,拿纸鸢做活靶。她刚入伍不久,便被安排去做纸鸢,放飞之后,让士兵射击。
燕栩……为什么会收藏着她做的纸鸢?!
答案已经在她脑中。
可她却不敢相信。
心,太疼了。
秦霜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里。
父亲将她叫了去,说过几日宫里会来嬷嬷,教她宫中礼仪。
秦霜此时脑中一团糨糊,呆呆问了句:“为何我要学宫中礼仪?”
父亲告诉她:“明年开春,你进宫去。”
秦霜愣住了:“为何我要进宫?”
父亲不耐:“秦家的地位,不仅需要男子在战场上拼杀,也需要女子与皇族联姻。”
秦霜脱口而出:“我也可以在战场上建功立业,为什么要我入宫?!我不去!”
父亲狠狠将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大怒:“这是家族的决定,你不去也得去!”
秦霜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一字一顿:“我不进宫。”
父亲气极反笑:“你不进宫,难道还想嫁给燕栩?他死了!”
秦霜混沌的脑子清醒起来,嫁燕栩的事,她只同燕栩说过,唯有他们二人知晓,为何父亲会这么说?
父亲见她面色发白,拍了拍她的肩,语气缓和了许多:“燕栩出征前,曾同我说,如果此战大捷,他不要任何赏赐,只希望求娶你为妻。”
父亲叹了口气,“我见他真心诚意,便允了。可世事难料啊,霜儿,你们有缘无分。既然如此,便放下吧,你入宫求一个锦绣前程,岂不更好?”
秦霜陷在一团眩晕里,耳边不断回荡着父亲那一句:燕栩希望求娶你为妻。
燕栩,竟真的来提亲了!
燕栩……
秦霜心中大恸,无声落下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默默流了好一会儿的泪,隐隐又觉得不对。
她读过军书,也在军营里待过,东海这场战事,秦家军队打得并不漂亮。三千精兵几乎全部战亡,也只险险击退了两千人不到的海盗。
如果,海盗不仅仅只有两千人,或者海上情况复杂呢?
三千兵力着实太少了,不符秦家军队一贯求稳妥的打法。
如果,她入宫是家族里早就决定的事,那么她跟燕栩之间必须得断,有什么都比“死别”断得更干净呢?
如果,这场战事是秦家专门给燕栩安排的呢?
秦霜心若冰冻,浑身冷得厉害,她看向父亲,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从燕栩来求亲,你们就已经替他准备好了死路,是不是?”
父亲眼中闪过诧异之色,随即怒道:“一派胡言!在你眼中,父亲便是如此小人?”
秦霜不依不饶:“父亲,是不是?”
“不是!”父亲大怒。
是的。
秦霜浑身发抖,喉咙处一阵腥甜。
“你们这么做,一定会遭报应的。”秦霜跪不下去了,不管不顾地走出书房。
父亲在她身后大骂她不孝。
那声音听起来遥远又缥缈,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秦霜的脚好似踩在棉花上,走得歪歪扭扭。
喉咙腥甜翻滚,她终于受不住,呕出几口鲜血。
人软软跌在地上,坠入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
屋子里一片寂静,唯有木炭燃烧时爆出的轻微声响。
清虚叹了口气。
明舒沉默不语。
秦楠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泪,低低道:“二叔对姑姑说,你既受了秦家的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秦家的未来便也是你的责任,不能推卸。”
“姑姑心如死灰,大病一场后,于第二年春日入了宫……”
姑姑入宫后不久,秦楠曾去探望。
姑姑形销骨立,拉着她的手嘱咐:“楠楠,如果可以走,你一定要离开秦家,更不要将自己困在深宫,人会变成鬼。”
只是这些话,那时的她并不明白。
她同情姑姑,但她也痴恋太子。
一贯骄傲的她,自认以她的容貌和家世,必定会与太子鹣鲽情深,不会如姑姑一般爱而不得。
即便大婚之后,她与太子之间并没有如她之前所想那般,恩爱缠绵。
但她始终坚信,只要她一心一意对太子,定会守得花开见月明。
一直到朔州之行,几十万亡魂自北疆而来。
太子重伤,而她也夜夜大梦。
等她将梦中之事全都串联起来,整个人似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那应该是她的前世。
原来,一直到死,她都没有得到太子的爱。
从始至终,太子爱的只有梵音公主。
而她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如姑姑所言,生生将自己变成了面目可憎的鬼,可怜又可笑。
更可悲的是,重活一世,她竟然还是重蹈覆辙,为了这个男人连自己都不要了。
曾几何时,她也有自己的梦想,她也想如姑姑所言的那般,走遍天下,干出一番事业来啊!
秦楠的目光不由落在了明舒脸上。
明舒戴着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可那双清澈沉稳又坚定的眼,却透露了主人的清醒理智。
秦楠心中不由苦笑。
上一世,被自己间接害死的梵音公主,这一世走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路。
她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东宫太子,选择了未来的权臣傅直浔。
但她与傅直浔之间,也并非攀附关系。
傅直浔是一棵参天大树,她也是。
她一步一步,从落魄的亡国公主,成为帝京百姓敬仰的灵微真人。
她净化几十万亡魂,阻止洪灾,救下几百万百姓,做出足以名留青史的壮举。
如今又成为钦天监监正,再无人敢小觑她。
梵音公主的此生,正是自己与姑姑曾经所求,但求不得或放弃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