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西北传来捷报,前线形势一片大好。
整个京城都洋溢着战胜的气氛,宫中沉迷修道的昭庆帝更是大手一挥,要在城外盖一座问天殿。
这可把内阁众人吓了一跳,去年已经为昭庆帝盖了一座摘星楼,再加上去年各地的灾害和二十万军队的军需。
若不是大雍朝底子厚,差点就给掏空了。
眼瞅着前线打了胜仗,等大军回朝,少不得要好好嘉奖他们一番,又是一笔开销。
众人看昭庆帝颇有些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的意味,纷纷劝道:“皇上,国库日益空虚,京城各部的俸银也推迟了数月,若是再推下去,少不得要引起各大臣的不满了。”
“还不知道今年是个什么情况,若是像去年一样遭了灾的话,还要拿出银子赈灾。”
“宫中实在不该大兴土木,去年一座摘星楼,今年一座问天殿,后年是不是还要建上一座栖云台了?”
众人的劝谏声忽地消失,皆看向仗义直言的狄沉壁,心中暗道还得是狄次辅敢,竟一点面子都不给皇帝。
昭庆帝面色深沉,怒火在心中酝酿。
他看向徐行照,“徐首辅,你有什么见解?”
徐行照拱手道:“身为臣下,自然要替君父分忧,皇上在位数十载兢兢业业,是天下黎民共认的明君,满朝文武心中的圣君。”
昭庆帝听得通体舒坦,心中的怒火渐渐消散,心想内阁总算还有一个明白人。
然而,徐行照话锋一转,“但是修一座宫殿毕竟是大事,前有摘星楼,若是现在就建问天殿,少不得会让愚民误解皇上,为了皇上的名声着想,老臣以为这殿现在可以缓缓。”
昭庆帝扯了扯嘴角,恐怕这才是徐行照想要说的吧,冠冕堂皇的老狐狸。
昭庆帝一甩衣袖,把他们全撵走了。
自己暗中在殿中生气,“白天也,你说这殿应不应该建?”
白天也语气抱怨,“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不就是盖一座宫殿吗?就是盖十座又如何?奴才听徐首辅的意思,这天下好像是他们徐家的一般。”
昭庆帝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白天也见状赶紧跪下,“皇上恕罪,奴才口无遮拦,一时间说错了话。”
昭庆帝沉默良久,“他们不让朕建,朕偏要建,一应花销皆从朕的私库走。”
不管内阁如何阻拦,问天殿还是动工了。
韩肃看向徐行照,“恩师,花销都是从内库走的,为何您还愁眉紧锁?”
徐行照喃喃说道:“我这心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受控制了一样。”
韩肃仔细想了一番,“许是内阁的事情太多了,您最近有些累了。”
徐行照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叹道:“我老了啊。”
韩肃伸出手掌,放在徐行照面前,“您一点都不老,正值壮年,起码还得操劳个五十年。”
徐行照放声大笑,“人老成妖,我若是在内阁占了那么久的位置,少不得会有人不高兴。你说,我说的对吗,江大人?”
韩肃这才看到江知砚就在他们身侧,心中忍不住想了一下,他们有没有说了什么机密事情,好在没有,他这才放心。
江知砚对着徐行照拱手,“首辅大人说的正是,若是首辅大人现在能把位置让出来就好了。”
徐行照顿了顿,江知砚什么时候说话这么直接了?
江知砚没等他们反应,继续说道:“横竖是在内阁混日子,做不做首辅,下官都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江知砚的眼睛轻轻扫了眼韩肃,“只是,就是不知道首辅大人想要把这个位置传给韩大人还是大公子了,大公子小阁老的名号已经叫了数年,不知道这前面的小什么时候能去掉了。”
韩肃脸色大变,忙看向徐行照,“恩师,学生绝没有要和小阁老争抢的意思,能在您身边伺候一二,学生已经很满足了。”
江知砚轻笑一声,“看来徐阁老还有家务事要处理,那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徐行照脸色难看,脸色阴郁,江知砚竟然敢摆他一道。
韩肃还在表忠心,徐行照深吸口气,压下心中思绪,“我知劭言之心,方才不过是江承风的挑拨之言而已,你莫要放在心上。”
韩肃连连应是,心中却有些失望。
江知砚并没有直接回江家,而是先转去翰林院接江珏。
翰林院卷帙浩繁、可以说是文山书海。
文山书海中的翰林院各官员就如同驾舟的船夫,上到起草诏令、制定法令,下到整理、誊抄各类书籍案卷。
江珏初入翰林院,上峰便把整理誊抄案卷的活计交给他,并且时时来查看,生怕江珏有一瞬的空闲。
若是恰巧遇到江珏去了茅房,那上峰就会觉得江珏偷懒,明里暗里点了他几句后,又着人搬来比人高的案卷。
“这些都是今日要完成的。”
江珏放下笔,没忍住笑了出来,“大人,且不说我还有尚未完成的事情,就是说这些案卷,没有三日也是完不成的,为何非要今日完成?”
“让你做你就做,哪里来这么多的话?”邓峰挑了挑自己的八字眉,“你不要以为你是状元就了不起了,翰林院多的就是状元。”
邓峰指了指外面的人给江珏看,“你看,那个是上一科的状元,不也乖乖在翰林院抄卷宗?”
江珏起身,轻轻转动手腕,浑身的气势没有收敛,径直袭向邓峰。
邓峰骇得往后退了几步,没想到却撞上了另一人胸膛。
他连忙看去,是哪一个人不长眼,直到看清江知砚的脸后,他双腿一软跪了下来,“江大人。”
江知砚轻笑一声,“邓大人好大的礼。”
邓峰赔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江知砚没有叫他起身,走到江珏身边,翻看着桌上的卷宗,又把手放在那足有一人高的卷册上。
寂静的房中,只能听到江知砚的手指点在卷册上的声音。
邓峰额头上不停渗出汗水,喉咙动了动。
江珏轻声叫了句四叔。
不必他说,江知砚也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低声说道:“邓峰,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忘记要为难江家人啊?”
邓峰连忙磕头,“江大人,下官不敢啊,实在是每个来翰林院的新人都要这么做,不是下官故意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