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不安,驾着快马,一路狂奔,日夜兼程,不出两日便到了汴京城外。
一阵钟声传来,我蓦地停下,仔细辨认,听到十声钟声!
元安礼制:皇帝驾崩国丧十二声,做出杰出贡献的皇亲国戚十声!连续不断敲钟十日。
我勒住缰绳的手一顿,心中巨抖!十声钟声!举足轻重的皇亲国戚,猛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
脑中不好的念头挥之不去,我一夹马肚,向城门飞奔而去。
一阵风驰电掣赶到崔府,门口高挂白幡,中间的白花尤为刺眼。
我双腿一软,抓住门口的家丁,慌乱问道:“这里怎么了?这里怎么了?”
家丁看清我,垂下眼眸。
“快说!怎么了?”我喉间一哽,急切万分,他要排除,排除那个最坏的答案。
“江大人,长公主薨逝了。”家丁哽咽道。
我双目圆瞪,抓住家丁的手蓦地放开,猛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转身跑进崔府……
正厅之内,灵堂内烛火摇曳,光影在素白的帷幔上诡谲跳动。
邱予初的灵柩停于堂中,乌黑木棺身散发着冷冽光泽,灵堂四角,白幡低垂。
我快步上前,运用内力推开棺木盖子,望见棺木中的焦尸,六神无主,失了精气。
我跪在灵前,对丫鬟婆子们的劝告置若罔闻,我只想多陪她一会儿。
不知过了几日,肋骨处的疼痛越发强烈,一波接一波,摧毁我的神智。
喉间腥甜,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我的世界又陷入了一片混沌,这一次比在龟兹那一次更深,更黑。
我好像漂浮在无尽的黑暗中,毫无定所。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眼一看,花纹繁复的帐顶毫无生趣。
肋骨处的痛楚又一波接一波袭来,怎么如此不中用了!我心中暗叹。
“江大人?您醒了?”
我循声望去,崔府家丁看着我。
“我怎么了?”我记得自己应该在灵堂为邱予初守灵。
“江大人您昏倒了!少爷让府医给您开了方子,这是熬好的药,您喝了吧!”家丁说话间便将药碗端了过来。
“放着吧!”我现在不喝。
家丁一怔,不知如何是好,吞吞吐吐开口:“江大人,府医说您……还是喝了吧!”
我头脑一痛,双眼半阖摆手。
“是!”家丁将药碗放在桌子上便出去了。
我起身穿好靴子,走出房门,天边泛起鱼肚白,今日便是邱予初出殡之日,我也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了。
事不宜迟,翻身上马出了崔府。
肋骨处的疼痛更甚,我顾不上许多,来到木料市场,寻了一块上好的木材。
“公子,您是要雕刻牌位吗?”木材店老板问我。
“是!”
“那您想雕什么?”
“亡妻予初!”邱予初淡然自若的脸在眼前浮现,内心却是剧痛。
大好年华,意气风发的她怎么就会落得如此下场?我不想接受!自己也不过才离开她数月而已,怎么可能就是如此局面?
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无力感自心脏处逐渐传遍四肢,我乏力异常,踉跄几步抵在墙上,滑倒在地。
“公子!”木材店老板上来把我扶住,“公子,你没事吧?”
“无事!你快雕刻!”我摆摆手。
“是!”老板应声忙去了。
我记得她说过喜欢余杭的西湖,我便带着她踏遍山河。
老板递来崭新的牌位,我小心翼翼地接过,掏出袖中帕子细细擦拭一遍。
她喜欢干净,可不能落了丁点灰尘。
我右手抚上沟壑纵横的“亡妻予初”几个字,唇角一勾,现在她总算和我在一起了。
“公子?”
我漠然抬眼,不知是不是眼中闪烁的晶莹太过刺眼,老板眸中满是诧异。
我掏出银子扔给他,径直出去了。我买了一个包袱,将牌位裹在其中,搭在背上。
城中哀乐声渐起,声声不息,我策马出城,去往她喜欢的地方。
数月转瞬即逝,但我觉得度日如年。没有邱予初的日子格外无趣与寂寥。
余杭西湖,波光粼粼,湖水与山同色,真是好地方。
我不禁感慨一番,上次和邱予初来余杭,还是先帝在世。
那时我们尚且年少,一路同行不知愁滋味。我们惩罚贪官污吏,弘扬凛然正气。
我记得她说过一次糖炒板栗很美味,所以日日给她买,结果愣是把她吃腻了,看见纸袋就皱眉。
“呵呵……”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笑出了声。
她眉头轻蹙地看着我给她的纸袋就无语,睁大眼睛对我说,该不会又是糖炒栗子吧!真是可爱呀!
可是,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心脏莫名骤痛,如万根银针同时齐发,细密又绵长……此痛怕是一辈子也好不了了。
“啪嗒……”低头一瞧,右手轻抚眼尾,自嘲一笑,怎么又哭了……真是没出息,昂起头不想让眼泪落下。
只是泪如雨滴,滴滴不绝,邱予初!我好想你啊!
“江大人在吗?”并不陌生的声音传来。
我眉心轻皱,昂头拭泪,背过身去:“何事?”
“江大人近日来可好?肋骨处的疼痛可有好些?”刘大夫径直进了屋子,把药箱放在桌上,拿出工具准备给我号脉。
我垂下眼眸,敛起忧色,坐到桌旁,伸出手。
自从我到余杭,崔羡便派济世堂的大夫来请脉。
我不想麻烦旁人,并未接受,只是他们异常执着。我不肯,刘大夫便待到把药熬好才走。
久而久之,我也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每月刘大夫都会来照例给我号脉。
刘大夫右手搭在我手腕处,神色依旧凝重。
“江大人,您是否在按时服药?”刘大夫收回手有些怀疑地盯着我。
我目光轻移,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两声:“大多都喝了。”
“喝了,怎会如此呢?”刘大夫显然不相信我的话。
我更加心虚,没再言语。
“江大人,您……”刘大夫一脸急切,努了努嘴,想劝慰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江大人,您还是按时服药才是!”刘大夫把还在汩汩冒着热气的药碗推到我面前。
我眸色微沉,微微摇头没有动。
刘大夫好似早就料到我会如此,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我:“这是少主给您的信……”
我没有抬眼。
刘大夫看我兴趣缺缺,无奈摇头:“听少爷说好像是与长公主有关……说是……”
他话音未落,我抬手接过,展信一看。眸光晶亮,欣喜若狂。
岭南?
“太好了!”我“噌”地一下站起身来往外飞奔。
“江大人?药呢?”刘大夫在后面追。
“不必了,多谢这几月的关怀,替我跟崔羡道声谢!”我吹了声口哨,日常坐骑奔来,我飞身上马往岭南赶。
崔羡来的信上说,邱予初在岭南茂名镇郊外的一个老窑里,我日夜兼程,终于到了!
“予初!”久违的清冽之声醍醐灌顶,邱予初身形微颤,不可置信地转过身来。
我一身素袍,立于瑟风之中,心中蹦出最热烈的希冀。
“真的是你!”
良久,我缓过神来,眉眼逐渐弯起,掌心微微颤抖。
“真的是你!”再次确认一声,我素袍衣角大动,划出最大的弧度。
飞奔至邱予初身前,蓦地停下,捧起她略显消瘦的脸,望了又望,眼眶热意纵横。
下一瞬,紧紧揽住邱予初,嘴里低喃:“太好了!”
“太好了!”
邱予初双手缓缓扶上我的腰间。
我心跳如鼓,混着颤抖的心跳声异常清楚。
太好了!她没有死,太好了!我下意识将她抱得更紧,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失去她的后果我承担不了,真的承受不了。
得到回应的我,更是激动:“这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周遭一片静谧,良久,我反应过来,放开邱予初,赧然开口:“我……”
“我……”
“怎么?话都不会说了?”邱予初打趣。
我扶住邱予初的手臂,左看右看,又围着她转了一圈,确认无事。
“太好了!你……最近好吗?”我没发觉嗓子有些干涩
“挺好!”邱予初摇摇头。
“那便好!”我喃喃自语,不住地重复。
“你……”我抬眸一瞧,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结巴地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少年似乎很熟悉,莫非在哪里见过?
“这是……?”我疑惑不解。
邱予初也不再隐瞒:“魏迟,你见过他的。”
我朗目圆睁,不可置信,魏迟?
“余杭魏安之子,魏迟?”
邱予初点头。
魏迟退后半步,面色郑重,拱手拜道:“江大哥,别来无恙。”
我震惊无比,目光瞥向邱予初,我走过去仔细端详魏迟,不由赞叹:“如今,你都这般大了!”
“当年还要多谢江大哥庇护之恩。”魏迟鞠了一躬。
“快请起!”我连忙扶起他,竟然是那个倔强的孩子!
心中生出无数疑团,我还是忍住了,只要邱予初安好一切都不重要。
“好啦!我们进去叙旧吧!”邱予初转头看向魏迟,“去沏一壶好茶来吧!”
“好!”魏迟应声退下。
我的头脑有一瞬间剧烈的眩晕,神思恍惚不已,眼前的邱予初也变成重影。
“江大哥!”魏迟也发现异样,飞奔回来。
“慕之!”我看到邱予初面色大骇,伸手接住我高大的身躯,低头一望。
我呼吸开始急促,烫热的气息喷在她颈间,很是异常,唇角好似有热流涌出。
“慕之,你醒醒,我……我没办法抱动你……”邱予初眉眼紧蹙,面上尽是慌乱。
我在晕倒前一刻,听到邱予初无比焦急的呼喊,紧皱的眉眼,心中竟然似有暖流经过,她终究还是在乎我的,对吧?
这个想法支撑着我,她体质虚弱,我不能这样压在她身上,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只是四肢逐渐无力,甚至瘫软,直至没有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