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锦被慢慢盖到慕容卓的身上，他突然恼怒地拿开我盖到他肩头的锦被。
带着几分愠怒，“臣，自己可以。”
我转头看向一直站在身后的老军医，缓缓起身，将他叫到一旁，厉声问道：“丞相大人的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回陛下，丞相大人服下血灵芝后，毒虽已解，性命也无虞......只是......\"
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照亮老军医惨白的脸。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雨水顺着我的手臂流进他衣襟：\"只是什么？！\"
“只是，这血灵芝本就是药效奇强，又是自带奇毒……丞相大人的眼睛，恐怕……恐怕再难见光明啊！”
我猛地抓住军医的肩膀，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你说清楚！什么叫再难见光明？！
老军医的肩膀在我掌下剧烈颤抖，花白的胡须上沾着未干的雨滴：\"陛下明鉴……血灵芝虽能解百毒，但其药性霸道，会灼伤经脉……丞相大人中毒太深，毒素侵入视脉……\"
我松开他，踉跄着后退两步。
殿外雨势渐急，豆大的雨点砸在窗棂上，像无数细小的刀子扎在我的心头。
\"所以……\"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永远都……\"
\"老朽无能！\"
老军医突然重重叩首，前额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古籍记载，若能寻到南诏国的'千年雪蟾'，或许……\"
\"千年雪蟾？\"
我猛地攥住他的衣襟，\"在何处？朕这就派人去取！\"
老军医却面露难色：\"此物生于南诏密林之中，乃是百年难遇的一种神似蟾蜍类的生物……更遑论……\"
\"更遑论什么？！\"
\"更遑论……\"
他声音越来越低，\"南诏多年前曾与我国起过争端，打了三年的仗，自此，南诏国再没向我国进贡过啊！\"
“陛下，若是盲目派人前去取那‘千年雪蟾’恐怕又要……”
我颓然松手，转身望向床榻。
慕容卓正摸索着去端药碗，修长的手指在碗沿徘徊数次才找准位置。
那个曾经在万军阵前挥斥方遒的丞相，如今连喝药都要如此艰难。
\"陛下……\"
尚柔突然轻声唤我，\"丞相大人他……\"
我抬手示意她噤声。
慕容卓已经听见动静，准确地面向我的方向：\"陛下不必忧心。\"
他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臣虽不能视物，但耳力尚佳。至于，老军医口中的‘雪蟾’，臣希望陛下不要放于心上。\"
我胸口如压巨石，却强撑着走到榻前：\"慕容卓，朕向你保证，一定会替你取来千年雪蟾，治好你的眼睛。\"
\"不必了。\"
慕容卓轻轻摇头，苍白的手指抚过药碗边缘，\"南诏国与我朝积怨已深，若因臣一人之故再起战事......\"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臣这双眼，担不起天下黎民的怨怼。\"
“更不希望龙夏国的百姓因臣而陷入战乱之中！”
我双手扶住他的肩头，轻声说道：“不会的，天下的黎民百姓不会怨怼你的，他们若要怨恨谁？那便来恨朕好了。”
\"陛下。\"
慕容卓忽然准确地面向我，那双灰白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黑暗，\"臣记得您登基那日说过——为君者当以社稷为重。君为轻，民为重，难道您都忘记了吗？\"
他摸索着抓住我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触到我的伤口时微微一颤，\"如今北境未平，南疆不稳，陛下岂能为臣......\"
“难道你也忘记了吗？”
“朕自上次落水之后，再醒来，就失忆了。从前的誓言，朕怎会记得。”
“陛下！”
\"你不用再劝朕了，朕自有法子取来千年雪蟾。\"
我猛地抽回手，声音中带着几分嘶哑，\"朕连你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江山社稷！\"
慕容卓的手指僵在半空，苍白的唇微微颤抖。
雨声渐急，打在窗棂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叹息。
\"陛下失忆......\"
他忽然低笑一声，灰白的眼底泛起水光。
“怎么了？又想起过去的事了？”
我伸出手来，轻轻地擦掉他脸颊上的泪水。
“不是……”
我知道他是碍于老军医在这里，不愿意说出心里话。
“老军医，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先退下吧！”
老军医行礼，缓缓退出屋外。
待老军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慕容卓才微微仰起脸。
我看着那双曾经美到让人失神的眼睛，再无半点光亮，心里又是一阵哀恸！
缓缓躺在他身边，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头。
就这样，他侧身面对着我，我侧身面对着他。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摸向他好似温润羊脂玉的脸庞，透着内敛的气息，我深深地吸着他身上那股子好闻的香味。
指尖触到他脸颊的瞬间，慕容卓轻轻颤了颤，却没有躲开。
他的皮肤比想象中更凉，像一块浸在寒泉中的白玉，隐约还带着药香的苦涩。
\"陛下......\"
他低唤一声，灰白的眸子微微转动，长睫扫过我的指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我忍不住凑近了些，闻到他发间淡淡的沉香味——那是他惯用的熏香，如今混着血腥与药味，却奇异地让人心安。
他的呼吸轻缓地拂在我鼻尖，带着些许不稳的节奏。
\"疼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真想狠狠地抽自己一巴掌。
这不是废话吗？
想想我手臂上被他的毒血灼烧穿的那个大洞，都能看到手臂上的白骨了。
啧啧啧……
我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后怕。
可他却摇摇头，散落的发丝在枕上铺开如墨。
屋外的大雨，不知在何时已悄然停下。
此刻，月光透过纱帐，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忽然想起从前他批阅奏折时，烛光也是这样映在那双含笑的凤眼里，流转如星河。
“可惜了一双……”
我忍不住叹息道。
他身体微微一怔。
片刻后，才缓缓说道：\"臣记得......\"
\"陛下第一次夸臣的眼睛好看，是在崇文殿的梨花树下。\"
我心头猛地一颤。
那段记忆早已随着落水消散，却被他珍藏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