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琪踏入国公府朱漆大门时,正逢一场急雨初歇。青石板路上积着的水洼映出她绯色裙裾的一角,像极了离府时,被春风卷起的海棠花瓣。她驻足片刻,看着水中倒影被自己的绣鞋踏碎,恍惚间又回到了两年前离家的那个清晨。
\"小姐!\"
老管家福伯从影壁后转出,浑浊的眼中霎时盈满泪水。他颤巍巍行礼时,腰间那串跟随多年的黄铜钥匙叮当作响,惊飞了檐下一对避雨的燕子。唐琪注意到,老人右手的拇指少了半截——那是十年前为保护她免受惊马伤害留下的伤痕。
\"福伯不必多礼。\"唐琪刚要伸手搀扶,忽闻一阵马蹄声破开雨雾。她转身望去,只见两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踏着水花驰来,马鞍上鎏金的唐家徽记在夕阳下闪闪发亮。为首的中年男子勒缰下马,玄色披风上绣着的暗纹在风中翻涌如浪。
\"大伯父!\"唐琪屈膝行礼,眼角余光却扫向男子腰间——那里本该悬着先帝御赐的龙纹玉佩,此刻却换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墨玉坠子。
近两年未见了,唐忠铖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但那双鹰目依旧锐利如刀。他身后跃下的青年剑眉星目——正是堂兄唐呈。唐琪记得离家时,这位三堂兄刚中了武举人,如今看来已在军中历练得更加沉稳。
唐呈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却在距她三尺处猛地刹住脚步。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在下颌凝成晶莹的水珠。唐琪注意到他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佩剑上,那是武者本能的戒备。
\"七妹……你回来得正好。\"唐呈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航海的感觉怎么样?\"
唐琪唇角微扬:\"比想象中刺激。\"她轻描淡写地带过,却故意让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已经结痂的伤痕——那是三个月前在马六甲海峡遭遇海盗时留下的。
正厅里,檀木案几上的宣德炉吐出袅袅青烟。唐忠铖解下佩刀递给侍从时,刀鞘磕在花梨木椅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唐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厅内陈设——与两年前相比,多了几件她从未见过的珍玩,其中一尊血玉貔貅尤其扎眼,那是南疆藩王去年进贡的宝物。
\"江南新贡的龙井。\"侍女奉上茶盏,唐忠铖示意唐琪入座,\"尝尝看,与你出海前喝的可有不同?\"
唐琪轻啜一口,茶香在舌尖绽放的瞬间,她瞳孔微缩——这味道太熟悉了。去年在暹罗王宫,那位神秘的中原使者带来的\"贡茶\",就是这个滋味。当时她躲在帘后,清楚地听到使者说\"唐公特意嘱咐\"云云。
\"好茶。\"她放下茶盏,笑意不达眼底,\"不过侄女这次带回的礼物,或许更合大伯心意。\"
唐忠铖眉梢微动,唐呈则直接站了起来:\"什么礼物?\"
唐琪不慌不忙地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倒出一枚精巧的铜制物件。唐呈凑近一看,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把精致的西洋火铳模型,不过拇指大小,却机关精巧,连扳机都能活动。
\"真品在码头货箱里。\"唐琪的声音轻柔如絮,\"据说是佛郎机最新研制的连发火铳,三十息内可发六弹。\"
唐忠铖的目光陡然锐利,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起来。唐琪知道,这是大伯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她垂下眼睑,掩饰眼中的精光——这把火铳是她精心准备的饵,而鱼儿已经上钩了。
\"江南三州的兵符,\"唐忠铖突然从怀中取出个玄铁令牌,打断了唐琪的思绪,\"陛下今晨刚送到我手上。\"他声音很轻,令牌翻转时,背面\"如朕亲临\"四个阴刻小字在烛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
唐琪心跳漏了一拍。江南兵符、西洋火铳、暹罗使臣……这些碎片在她脑中飞速拼凑。她抬眼时,发现唐呈正死死盯着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那里面有怀疑,有警惕,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七妹这次回来,可真是赶巧了。\"唐呈的声音带着若有若无的试探,\"正好赶上大伯接管江南兵权。\"
唐琪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擦拭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水。帕角绣着的暗纹在烛光下一闪而逝——那是一只隐匿在云纹中的龙爪,只有特定角度才能察觉。
\"是啊,真巧。\"她轻声应和,目光却越过唐呈肩头,望向厅外渐暗的天色。在那里,一只信鸽正掠过暮色中的唐府屋檐,朝着皇城方向振翅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