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云遥子感受着扑在面前的浓热气息消失,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那只花豹子离开的背影,四肢健硕,勇猛有力,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悠然竖起随意摆动,在绿色的山林中尤为显着。
“呼——”他长长舒了口气,又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居然还有机会喘气,一句道号竟感动了猛兽,难不成是太上老君显灵了?没想到他老人家这么宽宏大量又法力无边,自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修道这么多年,他老人家也如此照顾了,看来以后要更勤奋一些、更虔诚一点,少喝酒少吃肉多算卦吧。云遥子靠着树彻底放松身体,想着去哪个道观蹭吃蹭喝,渐渐睡着了。
花豹子趴在一棵大树上,看着那人陷入熟睡,清澈的眼底布满疑云,这个人类竟然不怕死?他为什么不怕死呢?方才它亮出獠牙、举起利爪,就要落在那人身上时,他竟然笑了笑,还把脖子往它爪下送。然后,然后它就停下了,他看那人笑得很奇怪,它心里觉得不舒服,又觉得杀一个不反抗的人实在没成就感,扭头便走了。
不知道多少年了,它还是头一回碰到这种情况,想它兽中老大,爪下不知开了多少膛、破了多少肚,还是头一回放弃到嘴的肉,自己今天也很奇怪,花豹子想的越来越多。
心大的云遥子就这样一觉睡到日头偏斜,若不是腹中饥饿难耐,他估计能睡到晚上。抻了抻腰,爬起身,经过了先前一番遭遇,他不再着急赶路,反而在山坡晃荡起来,寻找能裹腹的野果子。
转来转去,发现了一棵梨树,这个时候,梨子倒是长大不少,不过还是青色的,离成熟差很多。想到它的味道好不到哪儿去,他先伸手摘了一颗,一口咬下去,整张脸登时皱成一团,眼泪都飙出来了。后面他学精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随便嚼两下赶紧咽下去,勉强吃了两颗。又寻摸一圈,实在没什么能下嘴的了,他只得爬上树摘了许多梨,装满了包袱。
迎着夕阳,云遥子晃晃悠悠走走停停,俨然游山玩水的浪子一枚,感受着山间独有的宁静清闲,他又唱起了小曲:“我这里翠帘车先控着,他那里黄金镫懒去挑。我泪湿香罗袖,他鞭垂碧玉梢。望迢迢恨堆满西风古道,想急煎煎人多情人去了,和青湛湛天有情天亦老。俺气氲氲喟然声不安交,助疏剌剌动羁怀风乱扫,滴扑簌簌界残妆粉泪抛,洒细蒙蒙邑香尘暮雨飘。”(《倩女离魂》【后庭花】)
花豹子就那么不远不近地跟着他,看他爬树摘梨,看他在树下撒尿,嘴里居然念叨着“算是采摘梨子的谢礼罢”,后面是咿咿呀呀的唱腔。他的歌声,打断了山林尘封的沉静,让空谷充满了生气,常年死气沉沉的山仿佛活了过来,处在其中的生灵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愉悦。
不知不觉,天上的余晖越变越少,山林渐渐晦暗,花豹子跟着云遥子走到了山林尽头,前面的土路逐渐宽敞平坦,两侧的荒野被田野取代,此时也是一片绿油油。再往前,稀稀拉拉分布着蓬户柴门,家家屋顶有炊烟随风飘散,夹杂着烹煮饭菜的香味,传入花豹子鼻间,以及耳边的狗吠鸡鸣,共同串联成丰富而真实的村居光景,这是它没体会过的陌生感触,是烟火人间的鲜活,花豹子如此猜想。
它停在小山头,望着那道背影越来越模糊,听着他感叹:“又是苟活的一天。”不知为何,它越来越能明白人类的语言了,不过“狗活”是什么意思?这是它没听过的人类语言。
连一点脚步声也听不到时,花豹子才转身向山林返还,没走多远,忽的停下步伐,回头眺望着夜幕下的乡村。
连续几天,云遥子都感觉有东西跟着自己,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行走山林还是乘船渡河,但不论他怎么设法寻找,都没看到任何奇异的人或别的东西。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让自己困惑,但没有不安,他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棍,素来相信佛挡斩佛鬼挡劈鬼,顶多是对跟着自己的东西感到好奇,特别好奇。
思来想去,自己要钱没钱、要色没色、要本事没本事,实在没什么可供觊觎的,身上最有价值的也就那柄毛都没剩几根的拂尘。据他师父所言,那是传了几代的拂尘,可惜,他真的只用来拂尘了,还有赶苍蝇蚊子。于他人而言,没有任何价值。
云遥子望着小路两边的庄稼地胡乱想着,一边是一人高的高粱,红红的穗子垂下来,沉甸甸的。另一边是向日葵,这个时节花瓣已基本掉完,顶着个圆圆的盘子,追着日头转。走着走着,云遥子拐进了葵花地,瞅准一个不大不小的圆盘,左手稳住葵花杆,右手使劲转圈,拧下圆盘,扒拉掉上面一层冠毛,抠下一粒在嘴里嗑,吐了皮尝了尝,还不太香,凑合吃吧。
正在他用心品尝这颗半生不熟的瓜子仁时,“沙沙”一声,是葵花叶子被摩擦的响动,电光火石间,他回头的瞬间手里的葵花盘子朝地里投了过去,然而,什么也没看到、没砸到,他不死心地快速走过去,蹲下身,除了掉落的几粒瓜子,连个脚印也没有。他确认此刻无风,叶子不会自己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居然能做到来无影去无踪。
眼看天色将晚,他捡起向日葵盘接着流浪,走到一个岔路口,他略微停顿步履,往没有村落的方向走去,一改借宿农家的计划,在夜幕降临时,迈进了一个小破庙。
他没有点火,随便铺了铺地上的干草屑,靠着墙角假寐,他倒要看看那个跟着自己的家伙会不会露面。抢劫也好,杀人也罢,今夜非得揭开它的庐山真面目。
从戌时等到子时,又熬到丑时,什么动静也没有,连个老鼠蜘蛛啥的都不见。他把《三洞经书》和《资治通鉴》都默诵完,再也忍不住睡意陷入安眠中。
一夜迷乱荒诞的梦,扰的他神情不属,天光大亮还不想醒,想到昨夜引蛇出洞的计划,霍然睁开眼,小破庙纹丝不动,旁边的包袱依然如故,再一转身,他直接原地蹦了起来,在他旁边躺着的,赫然是一个不着寸缕的少年!